第18章

  小渊当即不敢再揭被子,只能把手从侧面伸进去,摸摸索索把段栩然其中一只手拉出来。
  少年的手腕很细,腕骨轻微凸起,皮肤瓷白,像某种矜贵完美的艺术品。
  唯一令人觉得突兀的地方,就是那条横贯的骇人的伤疤。
  看起来很深,很痛。
  男人小心翼翼给段栩然擦着手心,左手拇指的指腹顶在伤疤上,下意识地来回轻轻摩挲。
  他垂着眼眸,面色沉郁,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小方蹲在男人旁边观察了半天,说:“温度太高了,再这样烧下去小主人会不会也变成傻子?”
  小渊忽视了小方话里的“也”,把少年的手放回被子里,问:“那怎么办?”
  他眉宇间拢着焦躁,比平时多了一丝戾气,看上去有点吓人。
  “得吃药,”小机器人无知无觉,闪烁着屏幕扔出一个地址,“上次捡你回来的时候,小主人给你买了药,涂完你就好了。”
  小渊起身去翻钱盒子,把里面所有星币都取出来揣进口袋。
  小方:“用不了这么多钱,我们要节约一点,否则小主人醒来发现会生气的。”
  小渊跟没听见似的,对小方说:“你守着他,我去买药。”
  他推开门刚要走,蓦地听见身后传来少年的呓语。
  “不……不要……”
  小渊回头,大步走到床边蹲下:“小然?”
  他把耳朵贴上去,听见少年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不要……放我出去……救我……”
  小渊的下颌线紧紧地绷起来,隔着被子抱住段栩然,一下一下拍着他,笨拙无措地重复:“不怕,我在,我救你。”
  他像刚才一样,捉住少年一只手,把他完全包裹在自己的掌心中。
  温度和重量带来的双重安全感终于安抚住了段栩然,他渐渐不再抽噎,趋于平静。
  良久,小方的机械音响起:“二主人,现在还要去吗?”
  “不去了。”小渊冷声道,“小方,把毛巾拧得冷一点。”
  这一整晚,段栩然都在忽梦忽醒中煎熬着,反复折腾。直到快天亮的时候,才算真正睡沉稳了些。
  察觉到他睡熟了,在床边守了一夜的小渊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出门买药。
  他心里惦记着家里的人,本想速去速回,到了药店的柜台前却犯了难。
  这些玩意儿林林总总,价格不一,哪一种才能治好少年?
  “哪种……最好?”他问药店的人。
  店员一听,立刻知道这人对此一窍不通,想来从没消费过这种东西,心中一百个瞧不起,却碍于对方那张凶神恶煞的脸,不敢表现出来。
  “客人,这个药最好了!包治百病的,”店员也不问他是什么病,从药柜最高处翻出一盒落满灰的保健药,谄笑着递给男人,“就是价格嘛,要贵一点……”
  “多少?”
  男人掏出兜里的一叠星币。
  店员眼珠子一转,盯着他手里的钱估算:“唔,我给您打个折吧,就算四千星币好了!”
  给这冤种留个一两张,算他日行一善。
  男人不疑有它,数了钱递出去。
  一只手突然伸过来,拦住他。
  “怎么是你?”
  红发女人看着他蹙眉,“小段怎么了?”
  -
  小渊带着退烧药急匆匆赶回家。
  他以为自己速度够快,段栩然应当还没有醒。
  谁知道刚一推开门,一个身影飞扑过来,撞得他倒退两步。
  少年紧紧抱住他,声音里带着哭腔。
  “你去哪儿了?怎么不说一声就走了!”
  第16章
  少年温热的躯体紧贴在身前,男人头一回觉得不知所措,在原地干站着“我”了半天,最后一句完整的辩解也没说出口。
  两条手臂倒是老老实实扶着段栩然的后腰,怕他站不稳。
  一个稚气的声音突然在男人背后响起。
  “妈妈,这两个哥哥怎么粘一起了?”
  段栩然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吓了一跳,条件反射把小渊推开。
  这才看到小渊身后的红发女人,还有她手中牵着的小男孩。
  段栩然:“……”
  “艾……艾拉姐,你怎么……来了。”
  他一张脸当即臊得发红,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的举止很容易招人误会。
  艾拉一手捂住小孩的嘴,似笑非笑,“遇到你家傻小子去买药,差点被人诓。听他说你病得厉害,顺道过来看看。”
  小男孩站在艾拉身旁,瞪圆了眼在段栩然和小渊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好像还在好奇刚才这两个人是怎么粘一起的。
  段栩然不敢和小孩子那双满是求知欲的眼睛对视,低着脑袋请他们进门坐一坐。
  “不进去了,我还要带儿子去看病,”艾拉摇头。
  “我就是看他什么都不懂还出来买药,以为你病得很重,怕你死在家里。你这条小命可是秦叔换来的,别糟蹋了。”
  段栩然摸摸鼻尖,没在意这话说得难听,却被另一件事吸引了注意力。
  “看病?”他的目光落在小男孩身上。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艾拉的儿子,小孩儿看着虎头虎脑,看不出哪里有病。
  “去哪儿看病?”段栩然神差鬼使地多问了一句。
  “医院。”
  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艾拉的眼睛里闪烁着细微的光,充满期待和憧憬。
  能进医院,不论在阿尔法还是帝星的其他地方,都是了不起的事。那里意味着远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医疗资源,意味着起死回生。
  段栩然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哪、哪家?”
  “阿尔法能有几家医院?”艾拉笑了,“就是上次介绍你去干活那儿。行了,不跟你闲扯,我先走了,你好好养病。”
  段栩然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没有出声叫住她。
  关了门,段栩然心事重重回到沙发上坐下。
  小渊亦步亦趋跟过来,伸手想要摸他的额头。
  段栩然回过神,不好意思地躲了一下,小声咕哝:“我没事了。我、我刚才还以为你恢复了记忆,没跟我说一声就走了……”
  段栩然是几分钟前醒的。
  昏睡期间,他其实一直能隐隐约约感觉到有人握着他的手。
  那温度和触感就像一根安全绳,时时坠着他,拉着他,让他不至于彻底沉入纷繁的噩梦。
  绳子断了,他的安全感自然也化为泡影。
  小方不在跟前,段栩然先是叫了两声小渊,没有得到回应。
  他迷瞪瞪地下床想去找人,一低头,空荡荡的钱盒子赫然在目。
  钱没了,人也没了,段栩然自然觉得这人是拿钱跑了。
  但比起小渊把钱卷走了,他好像更害怕……
  “我不走。”
  小渊固执地伸长手臂,总算摸到段栩然的额头,眉心隆起来,“烫的。”
  他从衣兜里摸出药瓶,从中倒出两颗,放到少年手上:“吃药,吃了就会好。”
  然后他又掏出剩下的星币,一张一张放回钱盒子里,叠得整整齐齐。
  小方送来热水,段栩然没动手里的药丸。
  “我都不知道你还特地去买药……不吃药其实也会好的,这多浪费。”
  他发过噩梦,也发过烧,挺一挺就过去了。
  小渊受伤了不也一样?
  他们这样不值钱的命反倒有着杂草一样的生命力,不会那么脆弱地倒在病痛之下。
  小渊严肃地说:“吃了不会难受,不浪费。”
  他接过水杯,如临大敌地蹲在段栩然身边,大有他不吃自己就要动手灌的架势。
  像是知道段栩然在担心什么,他又承诺道:“钱,我再挣。”
  段栩然怔怔看着小渊,心底生出一股许久没有过的软弱情愫。
  他害怕小渊恢复记忆。
  害怕他一走了之。
  害怕自己再次被抛下,重新回到一个人孤零零忍耐的日子。
  他好像,开始有点依赖这个人了。
  “嗯?”小渊看着他,疑惑地往前递了递杯子。
  段栩然没吭声,乖乖把药放进嘴里,喝水吞下去,因为姿势不熟练,还被呛了个半死。
  小渊忧心忡忡地过来给他拍背。
  段栩然咳得满脸通红,难为情地别过头,嘟囔道:“我、我累了,想睡一会儿。”
  小渊点头,“我不走,不怕。”
  段栩然:“……”
  他咬了咬下嘴唇,把滚烫的脸埋进被窝里,不肯再说话。
  药很有用,段栩然的烧晚些时候就退了。
  夜里小渊担心他还会害怕,坚持要守在床边。段栩然实在看不下去,只得让他上床来睡。
  这一次没再画三八线。
  反正画了也没用。
  入冬了,就当添了个人形暖炉。
  -
  第二天出门前,段栩然犹豫了一下,主动问小渊:“今天还去城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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