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顾望笙的棋力不差,谢善淩棋兴被他勾了起来,三局下完,主动摆好第四局,笑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此局先行。
  行什么行!顾望笙用质疑的眼神看他,问:“你既比我善弈,怎么那个残局迟迟不能解开?”
  “啊?”谢善淩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忍俊不禁,道,“那个残局我早已解开,只是在想其他解法,以及,若我是黑棋往回倒推,如何能反败为胜,那时红棋又该如何对应。”
  “……无聊。”多少有几分恼羞成怒。
  谢善淩笑笑,没说什么,见顾望笙不想再下的样子,带着几分遗憾低头将棋子收进匣中整齐垒好。
  收好棋子,谢善淩抬头看向对面,问:“你可是特意前来找我?我对你有愧,若有能效力之处,定然竭尽全力。”
  顾望笙开门见山:“那和我成亲。”
  谢善淩嘴角温柔和善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散去,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
  顾望笙不悦地嘲讽:“你说话可真是张口就来,刚还说对我有愧,定然竭尽全力,我都没叫你去赴汤蹈火,你却这副模样!”
  谢善淩轻咳一声,恳切地道:“你不如叫我去赴汤蹈火,我定在所不辞。”
  顾望笙顿时怒目而视,提高音量:“你这意思就是宁死也不想履行婚约?!”
  谢善淩干笑:“我是男子啊太子殿下。”
  “你是骗子!”前太子殿下怒道。
  谢善淩讪讪地拉了拉衣袖,老实巴交地将手拢在袖中躲风。原本没觉得这么冷,听了前太子殿下这几句话,实在是寒意彻骨,叫人坐立不安。
  顾望笙见他局促,咄咄逼人:“谢善淩,你幼时假扮女子骗我婚约与我母后的玉佩……”
  谢善淩低声插嘴:“玉佩还给你了……”
  顾望笙当做没听见,继续道:“后来为骗我解除婚约,说你是男子不可与男子成亲,那么为何你后来与豲戎的三王子将灵私奔?”
  此言一出,他清清楚楚地看见谢善淩表情一顿,眼中闪过极为复杂晦暗的神色,旋即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再对自己露出因愧疚而讨好的模样,脸色淡淡地起身,抱起棋匣朝屋子走去。
  顾望笙忙也起身,追上去问:“为何你又回来了,而将灵自那之后下落不明?我知道当时是顾裕泽前去追你回来的,难道是顾裕泽杀了将灵?”
  谢善淩并不理会他,仍旧朝屋里走。
  顾望笙大跨几步拦在他的前方,直直看着他道:“亦或是,你杀了将灵。”
  谢善淩神色似乎并无变化,可顾望笙觉得自己猜对了。
  “我说对了。”顾望笙道,“你与将灵私奔是为了诓杀他。”
  谢善淩冷淡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顾望笙却没有继续追说将灵之事,话锋一转,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笃定地说:“你是临江仙。”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除却眨眼,视线一直牢牢地锁定着谢善淩的脸。
  谢善淩微微皱眉:“临江仙?是谁?”
  顾望笙嗤笑出声:“别装了。你当初连中三元入顺天府任通判,不久升任府丞,期间颇为热忱,屡屡得罪权贵为百姓伸张正义,百姓称你为谢青天。可惜后来出了一件事,你便心灰意冷辞官了。”
  谢善淩垂眸望着怀中的木匣,神情冷然。顾望笙心中一动,不自在地移开了目光,这才继续说下去。
  “潘将军的独子潘成栋领几个狐朋狗友与京郊一妇人长期通奸行荒淫之事,被其丈夫无意中撞破,讨要说法,那几恶徒恼羞成怒,将男人暴打成伤后扬长而去。男子要休妻,妇人羞愧悬梁自尽,却留下了遗书陈明来龙去脉,原是潘成栋以她全家人的性命逼迫为之。”
  “她丈夫一时义愤,告到你的面前,你三次传唤潘成栋他不应,你亲自带人将他抓去堂前对质,且人证物证俱在,证据确凿,潘成栋辩无可辩,不得不承认此事。你顺藤摸瓜,更是查出了他竟不是第一次做出此等荒淫霸道之事,也不是第一次逼死人命,只不过以前都不了了之。”
  “按律潘成栋与那几从犯都该判绞刑。从犯好说,然而潘国梁将军仅此一子,自是不许。闹到皇上面前,皇上念他军功累累,盖因他常年在外不能教子,才令独子酿下此祸,判令父代子领过,接着功过相抵。你却不肯。”
  “潘国梁亲自去死者家中请罪,愿以黄金良田相赔。死者的夫家与娘家都答应了,你却仍旧不愿改变判决,坚持要将潘成栋绞首示众以儆效尤。为防他们放走潘成栋,你持剑守在牢狱,扬言不到绞死潘成栋你不会退让半步。”
  “闹到后来,就连死者家人都反过来埋怨你不通情理,百姓亦纷纷念起潘将军保家卫国的功劳来,倒向他,怨怼于你。以往你所判案例被人翻出来质疑矫枉过正,说你过于偏袒百姓、仇视权贵,其实是为贪图后世直名。朝堂之上也有许多弹劾你的文书。”
  “但你不在乎,依旧坚持!”
  “潘家便让人将你曾与豲戎三王子私奔一事宣扬于市,编造谣言说你此次匡扶正义是假,实则是里通外敌,受命于豲戎,借机离间帝将之情。一时之间市人无不骂你是叛国贼,群情激奋忘了潘成栋之事,只求处决了你。”
  “皇上受够了这场闹剧,让二皇子顾裕骐带羽林军撞开牢门救走了潘成栋。你当着众目睽睽怒而将官帽官服脱去掷于地上,倾倒灯油付之一炬,当场辞官!”
  顾望笙未曾亲眼目睹那一幕,当时他尚未回京。可有人见着了,讲述得很是细致。
  那人说,当时牢外挤满了看热闹的民众,羽林军撞门之时百姓为之呐喊鼓劲,热血沸腾。甚至还有人提议放火将谢善淩逼出,或是索性借机将这叛国贼烧死算了。
  这样的声响,不知当时守在牢狱里的谢善淩听到了没有。
  没听到也无妨,当谢善淩仅着中衣走出来后,围观百姓见他狼狈甚是快意,叱骂声如同潮水波浪一息不停地朝谢善淩奔波袭去。混乱之中,不知是谁第一个朝谢善淩扔去了一颗石子,虽未打中,却激发了众人血气,纷纷效仿。
  谢善淩原本踽踽而行,渐渐停下了脚步,转过身子看着那些人。众人一怔,本能地有些讪讪起来,一时没再扔。
  相互看着,街上在这瞬间静得针落可闻。
  谢善淩的眼中没有仇恨,也无恼怒,有的竟是如同孩童一般的迷茫不解,又有着神明一般的悲悯。他好像无法理解为何会如此,又好像只是哀伤。
  有些人开始躲避他的眼神,不敢再看,甚至想离开。可是很快又有人叫喊起来,说谢善淩是在得意,在挑衅,分明是自仗身份知道不会得到惩处。
  鼓动下,群情再度激奋起来。这次更加勇猛,差点冲破路旁兵卒的防守,要冲上去亲手将谢善淩这个十恶不赦之徒打成肉泥,原本一事无成籍籍无名的人生就能因这一次的豪情壮举而流芳万世啦!
  好在四皇子连夜从边关赶回,挥鞭吓退众人,将谢善淩拉上马护着离去,谢善淩这才幸免于难,但是在那之后重病一场,大夫说只是郁结于心,却日日咳血,屡次告危,约莫半年才能再度下地。
  作者有话要说:
  洛金玉:……谢兄[合十]
  谢善淩:洛兄不必多言[合十]
  傅南生:反正也都那样了,何不一剑捅死那姓潘的,是剑没开锋吗[吃瓜]
  第9章
  顾望笙的目光回到谢善淩清瘦的脸上,满是他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温柔与怜惜。
  “这与临江仙之事太像了。虽你与我们通信时刻意改变了笔迹,可行事作风未变。你嫉恶如仇,眼中不容沙砾,因此你对朝廷失望,后来又对我们失望。”
  谢善淩并不看他,只是淡声道:“你想多了。我不知道什么临江仙。”
  顾望笙不与他争辩,只道:“与我成亲,和承认你是临江仙、继续与我们合作,你二选一。”
  谢善淩这才终于看他,很认真地问:“你疯了吗?在说什么胡话?”
  顾望笙也很认真:“信中已向你解释过,我再说一遍,不杀王尨是因他在军中颇有威信,若当时为那事处死他,军心动摇,不是好事。我尊重你对道义律法的坚持和追求,可不能不顾实际,那与纸上谈兵何异?更何况王尨如今已经死了。两个月前的一场突围之中,他主动请缨做必死先锋。临行前他再三忏悔,望死在战场上能以身赎罪。”
  谢善淩语气冷漠:“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不过王尨这个名字我听过,是南边匪乱的一个头目。”他眼睛微微眯起,“太子殿下,你和南方匪乱有什么关系?可知此事我向圣上禀告的话……”
  顾望笙才不信他威胁:“我赌你不会去说。”
  谢善淩一顿,道:“也是。我如今已是半个修道之人,下定决心不问俗世,那些都与我无关。”
  顾望笙笑了一声,旋即道:“道在于救世。你若真心修道,眼下民不聊生,你就该与我一同襄举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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