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茄假想 第68节
后悔的情绪是胸膛中定时的闹钟,在很多个猝不及防地时刻蹦起,让梁靳深好生懊恼,埋怨自己的爱太轻体量,与那么闪亮那么璀璨的她太不般配。
后悔在匹茨堡厮混那么久,连一句对关系的确认与询问都说不出口。
曲邬桐常说她的头发太硬太毛躁,可在梁靳深眼中,她的每一个自然卷翘起的弧度都是如此迷人。
洗发水泡沫挤满掌心,他轻轻地揉搓她柔软的头发,一颗心也被这些泡沫占满。
她低着头,露出一截细细白白的脖颈,白得像是蛋糕上甜蜜的奶油,明明不爱吃甜,可梁靳深的眼神总下意识在上面停留。
太空了。
梁靳深想,珍珠项链应该与她很相称,或者钻石项链应该也不错。
回忆自己银行卡中的余额,再计算这个月的兼职工资何时到账,他在期待一个在她离开前赠予一条漂亮项链的可能。
“水会不会太凉?”
用杯子舀水冲净她头发上的泡沫,梁靳深询问。
曲邬桐摇头,声音被浴室中弥漫的水汽泡软,“很舒服。”
沾了一手的泡沫帮她洗耳朵,摸到她的耳洞,梁靳深又忍不住想,钻石耳环会不会与珍珠耳环更适合她呢?
“疼吗?”他询问。
“什么?”
“打耳洞?”
“记不得了。”曲邬桐又摇头,潮湿的头发晃出一点水珠。
“那天和之澄一起去打的,捏着她的手,好像感觉也没有多疼。”她回忆着陈述。
嫉妒心泛滥,梁靳深又开始后悔,恨自己的慢热与内敛,恨自己的不讨她喜欢,恨所有阻碍他名正言顺站在她身旁的一切。
其实他已经买好了,viviennewestwood的珍珠耳环与项链,放在书桌第一个抽屉中。
像是屏着一口气,梁靳深提心吊胆,努力寻找所有合适送出的时机,她不会拒绝的时机。
在重复搂着她,贪婪地用眼睛描摹她的脸庞的夜晚,他决定,送机或许也会是送礼的好机会。
只可惜,梁靳深并没能成功送机,也因此送不出珍珠耳环与项链。
因为李竟滑雪不小心摔骨折需要紧急手术,曲邬桐临时改签提早了航班。
酝酿着的那段温润珍珠般的心事,终究还是在梁靳深课后回家看见餐桌上用气泡水压着的那张轻飘飘的告白纸条时烟消云散。
他租的车还停在楼下,一整节课心神不宁而准备的坦白草稿付诸东流,梁靳深第无数次后悔。
险些怀疑他与她之间的缘分或许就是这样棋差一招。
后悔他的挂念太重,放不下已经离去与决心要走的人。
人生总是有太多留不住,梁靳深执拗地想要求一个答案,只能把自己逼得寝食难安。
梁靳深成为一个鲜活的遗物,拥有的全是关于死亡的瞬间与情绪。
issca花一整天的时间与他交流、诊断并详细介绍了每一个他可能需要服用的精神疾病药物的并发症与可能的影响。
回程的路上飘着猝不及防的细雨,梁靳深戴上卫衣帽子,恍恍惚惚地淋着这一场雨,那时还以为人生会这样一直昏暗与潮湿下去。
开始服药,梁靳深找回了走失已久的睡眠,眼皮沉得像是悬挂着一整个曲邬桐,他艰难地捕捉住一点清醒思绪。
这样的他,这样痛苦的他,这样不完美的他,真的能够毫无保留地爱曲邬桐吗?
后悔,后悔连爱她都没有勇气。
“其实有很多网友揣测‘番茄种植计划’这一条游戏支线与您的感情经历相关,可以很冒昧地向您求证一下吗?”
其实记者已经做好了这个问题得不到回答的准备,迅速寻找访谈大纲上的下一个问题。
“是的。”
梁靳深承认得痛快。
“可以请您具体分享一
下吗?“记者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仔细地观察梁靳深的每一个动作与表情,收集他语气的偏差与停顿。
她有预感这会是一篇10万加的热稿。
“那段时间我处于单恋状态中,睁眼是她闭眼也是她。”
梁靳深诚恳回答:“她就像是凭空在我的生活与脑袋中捏造出的bug,所有的安全软件与消杀全面崩盘,我束手无策,被她轻而易举地攻克。”
“我将所有的情绪都编写进代码中,以我们的故事为原型写出这个支线。”
垂眸,梁靳深压低声音,摆足姿态致歉。
“因为我的个人原因而引起各位玩家在游戏体验上的问题,确实是我的错误,在此对所有的玩家诚恳地说一声‘对不起’。”
他对着镜头低了低头。
“那这段感情经历还有什么后续的发展吗?”
记者也忍不住好奇。
“后续是,”梁靳深抿开一个笑,提及曲邬桐,柔情蜜意就满挂眉梢,“我们结婚了。”
“我从单恋者的身份变成她的先生的身份。”
毫无防备地吃下一口甜到牙疼的糖,记者追问:“那支线中那么隐秘的道具与线索具体有什么象征意义吗?”
“象征我爱她的进程。”他依旧笑着。
“较高的支线游戏难度是有意设置吗?”
摇头,梁靳深解释:“我编写的时候并不知道具体落地后大家会觉得难度高。”
“这个支线剧情从策划起就只属于我和她,那些大家觉得无厘头甚至刁钻的游戏任务其实都只不过是我视角下的感情节点。”
“但那时情绪确实比较不好,可能下意识地也将其映射在游戏中了。”
知晓自己不太擅长表达,梁靳深反复致歉,“给大家不好的游戏体验,是我的问题,对不起。”
“那‘番茄种植计划’这个支线名称又有什么隐含含义吗?”
“她是我的番茄。”
“心脏与番茄拥有同样的大小,同样的形状甚至同样的鲜红。”
眼前冒出曲邬桐的脸,梁靳深心软得一塌糊涂。
“她也是我的心脏。”
访谈结束,记者收起拍摄器材,对着一同帮忙的梁靳深连声道谢,并表示会努力写好这篇稿件的。
梁靳深不太在意地点头,让她后续跟宋助理对接就可以。
在离开“宙斯”前,那个记者诚心诚意地再一次道谢,并附上一句“祝您与您的爱人百年好合!”
最后的这一句祝福语对于梁靳深而言胜过其他千言万语,他温和地也对她道谢。
下班,独自开车,梁靳深尝试逐渐减少每日药量,掌控方向盘的同时也在掌控自己人生的秩序。
他逐渐习惯开车,如果终点是曲邬桐,那么开车或许更快。
驶入大型商超停车场,下车,他与曲邬桐约好下班一起逛超市买菜。
静静在门口驻足,双手插兜,攥着她近日沉迷的薄荷糖,梁靳深耐心等待他的爱人。
放轻脚步,曲邬桐绕了一个圈,从他身后凑近,难得有了调皮一下的兴致,准备吓他一下。
只是她刚凑近,双手刚搭上他的肩,梁靳深就瞬间察觉,转过身,牵住她作乱的手,轻轻搂她在怀中。
曲邬桐顺势倚进他怀中,像某种粘人小动物一样用脑袋蹭他的胸膛。
“累不累?”他捏了捏她的手,看着她脸上瞬间闪过的堂皇神色,有点想笑。
“累。”拉长了音,曲邬桐叹气,然后下一秒嘴边就被他递过来一颗薄荷糖,咬下糖,含含糊糊地继续抱怨:“倾听来访者各式各样的痛苦,有的时候我也好为她们心疼。”
明明曾经那么反感的薄荷味道,时至今日居然成为了她的口味偏好。
曲邬桐被梁靳深牵住走进超市,悄悄感叹自己的多变。
“想吃什么?”
梁靳深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她,询问,思考着下一周的菜单安排。
“想吃海鲜烩饭。”曲邬桐不客气地点餐,接连吃了好几日没滋没味的减脂餐,她慷慨地给自己的味蕾放了个假。
“你记得吗?”
曲邬桐拎起一大包方便面,冲着梁靳深眨眼,“我们那个时候在出租屋里一起煮了好多方便面?”
“为了省钱还总是趁着临期去买特价方便面,偶尔舍得一点就顺手再带两罐午餐肉、三袋火腿肠和一盒鸡蛋。”
蓦然提及那些在大学路半地下出租屋中共享的闷热的日夜,曲邬桐自己都有些恍惚,好像那些晒后般晕眩潮热的日子已经离她好遥远了。
梁靳深点头,接过她手中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放进购物车中,“我还记得你最爱红烧牛肉味。”
从一旁货架拿下一盒花甲粉,曲邬桐偏头,澄清:“其实比起方便面,我更爱花甲粉。”
“那个时候最常吃红烧牛肉味的方便面其实是因为街角小卖部中这个口味的方便面最常打折。”
哑然,梁靳深又一次读错她的心,捉回她的手,紧紧握在手中,直至两人共享同一摄氏度的体温。
“是我不好。”他习惯性道歉。
摇头,扎起的马尾轻盈地晃动,曲邬桐凑近,倾了一下身子,用肩膀去碰他的胳膊。
“我觉得你这人千般好万般好,就是一点不好。”
所有的情绪悬空,喉结急促地滚动了一下,梁靳深险些忘记呼吸,下意识又要开口说“对不起”。
“你干嘛老是道歉呢?”曲邬桐簇起细细的眉,领着他走向蔬果区,斑斓的色彩挤占眼眶。
深呼吸,梁靳深讨好地捏了捏她的指尖。
“你又没有犯错,怎么总说对不起呢。”低头挑选新鲜蓝莓,曲邬桐嘟囔着。
梁靳深明明那么那么好,她才不准有人说他不好,也不准有人欺负他!
挑了两盒蓝莓放进购物车,曲邬桐在他爱吃的葡萄前停留,见不得梁靳深配得感那么低,职业病犯,忍不住开解他。
“因为你本来就是一个很好的人,所以你也值得所有的爱与善意;没有做错事情就不需要道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