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他就那么坐着，宽大繁复的袍服将还尚有些单薄的肩背笼罩，像是一棵才开始抽长的翠竹，看似稍微一用点劲就能折断，实际上却已完全具备了一株竹应有的韧，不声不响，兀自汲取一切养分，蛮强地生长。
还没有之后多年的沉淀与历练，他的情绪收敛得不太好，即便身姿仍然端正挺拔，但俊秀的面庞上、眼角眉梢的细微处，均可见到惊讶与懵然的影。
檀悦心里摇摆不定的大钟摆锤一瞬间安静了。
嗯……
这是纸片人，游戏里的角色，是不能用三次元的标准去衡量的。
虽然现在还小，但是养养，养大就好了嘛。
这草也不是不能啃哈。
嫩点啃起来对牙口要求还不高，正正好，太合适她了。
……
【目标人物已进入剧情】
【因目标人物当前剧情与宿主无直接关联，宿主无需全程沉浸】
【请宿主选择参与模式：
1.沉浸扮演式
2.悬浮旁观式
3.远观直播式】
系统的提示响起时，嬴政已经用过暮食，带上新一轮需要批阅的书卷在虚拟空间待了有一阵子了。
面前散发着浅浅光晕的身影消散离开，提示新剧情开启的同时，几种选择也在同一时间被系统给出。
【沉浸扮演式：在非宿主剧情段中，宿主可进入剧情，拥有与剧情中自己相同的身份和外表，依照剧情发展进行对自己的演绎与扮演】
【注：此模式下，宿主不可进行旁观，必须全身心进入角色，按部就班进行扮演】
【悬浮旁观式：在非宿主剧情段中，宿主可进入剧情，以旁人无法目视的形式存在，并可随意进行活动，包括但不限于走动、寻找女主所在、跟随女主，观察其动向与作为等】
【远观直播式：在非宿主剧情段中，宿主不进入剧情，在拟界中以观众的形式通过模拟屏幕进行观看剧情，镜头视角为女主视角】
【注：此两种模式下，非宿主参与的剧情过程中，宿主将无法干涉剧情走向，以完全局外人的形式存在】
【注：非宿主亲身参与的剧情段落中，好感数值无法发生变动】
【请宿主选择参与模式】
也就是说，这个剧情包分两种情况：需要他本人出面的剧情段，与不需要他出面的剧情段——
需要他的时候，他要像之前的序章那样亲身去“扮演”；不需要的时候，他则是可以凭喜好选择是要扮演还是旁观？
嬴政摩挲着扳指，沉吟片刻，询问道：“可以多种模式并选吗？”
他目前并不知道这所谓的“嫪毐之乱”剧情包，到底是包含了从什么时间到什么时间的事情。
如果全程都不需要他参与，那他便可以专心做他自己的事，让檀悦自己玩，这听起来是很好，但同样的也有弊端——好感无法提升。
这么来看，如果想要好感度，就只能选择第三种方式。
可，如果是选择扮演，那他便只能全程在其中，无法得知檀悦当前做了什么，也无法分神出来做自己的事……
所以最好的，就是两种一起选。
【目前并未内置并选功能】
系统毫不犹豫地便回答，声音里依旧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嬴政没有意外，只是继续问道：
“你能做到吗？”
系统停顿片刻，如实给出了答案。
【能。】
嬴政微笑。
【……宿主要并选哪些选项？】
“一三吧。”
在没有另一个“他”出现的时候，他就在虚拟空间中，做他自己的事，在有另一个“他”出现的时候，无论是哪个“他”，他都可以参与到其中去。
【已为宿主选择：[沉浸扮演式]，[远观直播式]参与模式】
【模拟屏幕正在架构，旁观模式载入中】
【模拟屏幕已开启】
【当前目标人物所在时期：太子政登基前夕】
嬴政一顿。
登基前……
还不等他将更多的回忆从记忆深处调出，下午在“旁观模式”已经使用过许久的屏幕就已经在原处浮现，檀悦的身影出现在了其中。
她和身边的女子一样，都穿着咸阳宫中宫人的裙袍，样貌还是她自己的——应该是她花了好多时间调整后的那一副样貌。
视角并不怎么近，但因为她身上总是有一层朦朦胧的淡淡微光，嬴政还是一眼认出了她，第一时间把她和npc的身份进行了区分。
这是……暂时成为了宫人？
嬴政正想着，便见到檀悦和那个虚拟女性在三言两语后一起离开了当前场景，然后被拦了下来。
观看“直播”的好处在于，即便檀悦她那里发生了什么场景转换，他也不用挪位置，可以在原处坐等系统“跟拍”的实时传回。
嬴政并不认识这位“秋雎”，或许是记忆太过久远，远到他记不得他的母亲身边是否有过这么一位侍女，又或许，是她本就是游戏虚构出来、用以推动剧情或承担工具人责任的人物，但这些都不影响什么——秋雎随意逮人便使唤，全然无视原有规矩的作风，确实是他母亲那时的风格。
柔软，没有攻击性，但这柔婉中包裹的，是过剩的自我。
很多时候，她的一些看似不合理的作为，实际上也不过只是一个人，在摒弃一切追求属于她的自我愉悦。
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只是作为一个王后、王太后，乃至于一名“赵人”——这重重身份的抉择中，她都在自我和责任之中选择了前者，把其他所有均放在了自我寻求□□的道路之后。
亲儿，故国，秦国……都没有影响她做出选择。
他对她，失望是有的，但也说不上痛恨。
如今想来，抛开亲子关系那一层，他的心情便也只剩下对一个在其位却不谋其政的人的失望罢了。
秋雎和檀悦两人的交谈已经进行了一段，场景也转移到了“太后宫殿”中，嬴政收拢思绪，止住初有发散回忆的苗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上。
“转播”的视角毫无疑问是跟随檀悦的，但和檀悦那边的第一视角不同，嬴政这里是微带点上帝的第三视角，毕竟主要“关注”目标是檀悦。
所以此刻，他能够完整地看到，秋雎说话时，脸上那看似平静、实则隐含高高在上的神情。
即使这是剧情，是掺杂了许多虚构的呈现，但她身上的的确确有许多人的影子。
颐指气使，罔顾规矩——这咸阳宫之中尚且如此，这秦国尚且如此，那么更多的地方呢？
他看不到、摸不着的地方呢？
这让嬴政刚刚压下的情绪又一次涌上，有点想要叹息。
可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檀悦。
檀悦正好好遵守着一名宫人的本分，脑袋低垂，绝不冲突身份更高的人。
但她头抬不起来，不代表无法做表情。
在秋雎说出“不管你们之前在哪，从今起都归这里了”后，嬴政确认自己是真真切切看到了，她微低的眼睛十分不雅地上翻了一下。
她翻了个白眼，同时嘴角挑起，无声地做了个什么音节的口型——大抵是……啧啧？
嬴政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
他不是什么情绪十分外放的人，除了必要做出“外放”样子的时候，他基本都是处于一种本能控制情绪的状态中。
这是多年来的经历促使他形成的性格，也是他有意培养的习惯。
但此时此刻，他是真的没能控制、也不想控制地笑出了声。
她是真的很有趣，潇洒肆意，自我至上。
但和他的母亲又不同——
她在追求取悦自己的同时，将“自己”和“檀悦”泾渭分明地分了开来。
在私下场合独处，面对他这个“虚拟”的人时，她的喜怒哀乐全都不加掩饰，真实得无所顾忌。
她毫无形象和包袱地做着能够让她感到愉快的事，喜欢他的皮囊就盯着看，想要触碰他就上手摸，开心就笑，不开心就愁眉苦脸。
而在作为“檀悦”出现在众人面前时，她会把属于自己的情绪全都收起来，完美无缺地“扮演”着他人所熟知、他人能见到的“檀悦”。
她承担着所有该她承担的责任，努力做着符合她身份的一切。即便她也不情愿、不愉快。
只有她一个人能够知晓的喜怒哀乐，也只能够影响到她一个人。
她的自我和快乐，并不会跳出她的身份，更不会影响他人、乃至国家。
而得幸被天命眷顾，系统加身，他与她相遇。
将她的两种状态的尽数收入眼底，他才得以将这些拼凑成为一个完整的她、认识一个真实的她。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过程……
也很有趣。
嬴政微微摇头，眼底却还有着未曾散去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