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那是你自己轴,非要把债往自己身上揽,我妈什么时候跟你提过还钱的事?还不是你自己钻牛角尖?”周涯把舀好的汤放回她面前,“你能吃饱睡好,我妈就能安心。”
第一口汤暖了舌尖,第二口汤暖了胸膛。
一小碗汤下肚,方珑觉得五脏六腑都被暖风裹住,水蒸气贴在鼻尖,熨得她好舒服。
她稍微有些精神,晓得回嘴:“是谁以前像个小警察一样,说什么‘有借就要有还’,然后压着我一家家店道歉还钱的啊?”
“你那能一样吗?你‘欠’的那些债,要是不还干净,以后会压着你一辈子的。”
周涯的声音有点儿浑浊,清了清喉咙,继续说,“但我爸妈那些钱,是你爸妈欠下的,跟你没半毛钱关系,你就少操心吧。赚那么丁点儿工资,能养活自己就不错了。”
“……嘁,你这个人说话真的好沧桑。”
“……”周涯斜斜睇过去,“你这个人真是油盐不进。”
方珑噗嗤一笑,终于露出今晚第一个发自真心的笑容。
她挑了块蟹腿肉,一边吮,一边吧唧嘴:“你去忙吧,不用搭理我,我自己吃就行。”
周涯侧着身坐,背倚着墙柱,屈起一只脚,踩在椅子边缘:“忙一晚上了,休息一下。”
“那一起吃点儿?”
“不饿,吃你的。”
“哦——”
周涯也不用问她“好不好吃”之类的问题。
他知道肯定好吃。
过了一会儿,隔壁桌有客人兴奋大喊:“朋友们,还有一分钟就到十二点!可以倒数啦!”
周涯和方珑不约而同地看表。
真的快十二点了。
但他俩都不是多么有仪式感的人,圣诞节挂不挂袜子、跨年倒不倒数都没太大关系。
其他桌子的客人也被感染了欢快,渐渐加入倒数的行列中:“40!39!38……25!24……”
周涯扬手招来阿丰,跟他说了几句话,阿丰眼睛亮亮,点头比了个“ok”的手势。
方珑就在倒数声中,喝完了第二碗汤。
等到倒数结束,大家高举酒杯,互道一声“新年快乐”。
这时阿丰拿着两个空盆当铜锣敲:“阿哑哥说,每张枱多送半打啤酒!祝大家新年快乐!!”
一瞬间,大排档欢声雷动,客人们纷纷站起来,冲周涯举杯道谢。
周涯不想多说话,只一一颌首,无声回应。
一回头,他看见方珑笑得狡黠,跟只小狐狸一样样。
方珑问:“每张枱半打?是不是听者有份?我也要哦。”
周涯放下腿,站起身,呵笑一声:“想得倒挺美。放个屁给你,你要不要?”
方珑觉得这句话有点儿耳熟,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是她昨晚在派出所骂过的话!
她呲着牙凶起来:“谢谢!这么珍贵的东西还是留给你自己吧!”
接着低头继续和螃蟹战斗。
周涯缓缓提起嘴角,眼神像掺了雪,很难得的柔了几分。
他认真唤她的名:“方珑。”
“干嘛?”
方珑头都没抬。
片刻后,她听到一声,“新年快乐。”
第10章 有我养你
十二点半一过,一些客人从ktv和酒吧出来,转场到大排档。
尽管有一半食材都沽清了,但店里更热闹了,热炒单子一张接一张。
周涯得回后厨,他提前交代方珑,让她吃完就叫辆车先回家,又叮嘱阿丰不许给方珑拿酒。
但周涯的左眼皮又开始跳了。
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可偏偏每次周涯左眼皮跳,方珑都会出点儿什么事,无一例外。
方珑到底是“财”还是“灾”,到现在,周涯也分不清了。
好不容易清完所有热炒单子,周涯丢下炒勺,出了厨房。
走到骑楼下,一扭头,就看到方珑举着啤酒对瓶吹。
周涯太阳穴狠狠一跳,视线飞快扫过桌上和她脚边的空啤酒瓶。
粗略一数,连上她手里的,已有五瓶。
阿丰正好从旁边经过,周涯脑子一热,一把扯住他后领,态度不大好:“怎么回事?不是交代了不许给方珑拿酒?”
阿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老板指的是那位天仙祖宗,大叫冤枉:“不是我给的啊!我刚才一直在忙,也顾不上帮你监督她,是不是祖宗自己去后头拿的?”
这“责任”没法追究,喝都已经喝了。
周涯放了阿丰,走过去敲敲方珑的桌子,声音闷闷:“挺能喝?嗯?”
方珑抬起头,一张娇俏小脸粉扑扑的,十足一个刚出锅的小寿包。
她舔了舔水润粉唇,勾起嘴角笑得没脸没皮:“反正明天不用上班了,今晚不醉不归!”
“……不归你个头。”周涯没法直视她水盈盈的一双眸子,低头拿走她手里的啤酒瓶,“我去拿钥匙,送你回家。”
“诶,我还想喝。”
“想都别想。”
方珑吐了一下舌尖:“小气老头。”
周涯懒得跟她闹,他跟后厨和阿丰分别交代了一声,再去杂物间里穿回t恤。
还有一件运动外套没穿,他拿在手里。
让方珑在路边等,周涯进了后巷把摩托车开出来。
吃饱喝足的女孩乖巧得反常,静静站在路灯下,低垂着脑袋,不知是在数地上蚂蚁,还是在想天上星星。
周涯开到她面前:“上来。”
“哦。”
方珑和往常一样,踩着后脚踏,跨腿坐到后座。
她还挺有精神地跟阿丰等人挥手道别:“我走啦,拜拜!”
周涯莫名烦躁,不耐道:“扶好扶好,别待会儿摔下来。”
方珑打了个嗝,小小声的嘀咕含在嘴里:“是不是更年期啊?暴躁得要命……哇啊!!”
摩托车突然往前暴冲,方珑没来及扶住后尾架,身体惯性往后,吓得她大叫。
她胡乱往前抓,也不管抓住的是什么。
而且抓紧了就用力攥住。
周涯肩膀骤颤,尾椎骨头到后脑勺一瞬间全麻了,差点儿急刹车。
方珑抓住的是他腰两侧。
除了攥住了他的衣服,也掐住他两边腰肉。
周涯不是怕痒的人,但被方珑这么一抓,浑身如被蚁咬。
密密麻麻,还不停往骨头深处钻。
他稳住车头,咬着槽牙,转过头骂:“方珑你抓哪儿呢?!”
方珑知道周涯刚才是故意的,屁股坐稳后,毫不客气地甩了几个巴掌到周涯的肩背上,也大声骂:“周涯你混蛋啊!是不是想要我条命?!”
“我要你条命干嘛?拿来清蒸还是爆炒?”周涯嗤笑,“身上没三两肉,塞牙缝都不够。”
“……臭老头!”
两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伴着摩托排气管声远去,老街逐渐安静下来。
大排档有客人这时才问张秀琴:“你家老板什么时候交了这么个女朋友啊?是挺年轻挺漂亮的,但脾气看上去不大好啊。阿哑那么憨实,以后岂不是要被她骑到头上?”
张秀琴替客人收拾桌子,说:“你误会啦,那是阿哑的表妹!哪是什么女朋友……”
“哦,误会、误会!”
张秀琴嘴角的笑容有点儿僵。
以前她没怎么放心上,今晚才发现,周涯在方珑面前仿佛变了个人。
平时忙活一晚上,大家都听不到周涯开口说几句话,而且他的脸上总是一个表情,就算应酬客人,他也是不急不缓的态度。
可对着方珑,周涯的表情是生动的。
就算两人斗嘴吵架,周涯同样板起张脸,但和平时相比,其中是存在些许微妙的差别的。
张秀琴把脏盘子收到一旁的餐具桶里,忽然回头,看向街道尽头。
摩托车的尾灯早消失在夜里,留给她的只有淡淡的失落。
*
摩托车往镇北开,一束强光照亮前路。
后座的祖宗安静许久了,周涯也没刻意找话题说话。
他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载过方珑了,她自己有摩托,她的前男友们也有摩托,轮不到他接送。
时间再往前推的话,得到方珑念职高的那几年了。
有段时间,周围乡镇和村落出现一名流窜型连续强奸犯,受害者人数一直在增加,庵镇虽然还没出现受害者,但难免人心惶惶。
方珑念的职高在镇南,马慧敏担心她的安全,让周涯负责接送她上下学。
那时候的方珑比现在还难伺候,两兄妹一整天说不上几句话。
周涯抽烟开车,一声不吭,方珑坐在后面看书听歌,也一声不吭。
两人中间隔着方珑的书包。
直到后来那畜生被警察抓住了,周涯才结束“保镖”任务。
今晚的周涯有些心猿意马,双手一直发烫,微微出汗。
他和方珑的距离靠得很近,近得他能感受到她的呼吸,一下接一下,吹在他后颈,吹在他耳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