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君若长睫忽闪一下,“月霖哥哥要是不想找,我就偷偷撒网踅摸,倒要看看那是个冷血到什么地步的人。”停一停又犯嘀咕,“可又觉着,那必然是个少见的狠角色,不是谁能整治的。”
  第48章 大逆不道和不着调
  雪色映照,夜少了几分惯有的昏黑。
  沈星予选了书房院第一进,带的日常所需已安置妥当,食材全部送到厨房院。
  八仙桌上摆着饭菜酒水,四个人各坐一方,把酒言欢。
  顾月霖不提身世相关的事,其他三个便也绝口不提。出身、经历、前程各不相同的四个人在一起,最不缺话题。
  沈瓒每日奉召进宫面圣,对皇帝的举措最是清楚,瞒谁也不会瞒自己的儿子。沈星予少不得复述一遍,又望着顾月霖,“百姓避免不了损失伤亡,可比起毫无准备,损伤最少能减半。”
  顾月霖颔首,“已尽力,日后全看天命。”
  李进之问:“现下钦天监的三个人怎样了?他们具体怎么说的?”
  沈星予答:“他们说陆续降雪的天气得持续个把月。皇上本就是半信半疑,灾情过后,定有封赏。”
  “这两日的雪就够人受了,那么久的话……”君若晃了晃小脑瓜,“城外除了官道,路上的雪已经积得没法儿扫了,只能等回暖融化,路面又会泥泞不堪,灾民要集中安置,保不齐出现疫情。我住到二三月再走,哥,成不成?”
  “你们住多久都可以。”顾月霖说。
  君若甜甜一笑,“今儿咱哥儿四个聚齐了,敞开了喝?”
  顾月霖道:“一醉方休。”
  “好!”在座的三个齐声附和,同时举杯。
  这一喝,就到子时才尽兴,各自回房歇息。
  顾月霖没有醉意,更无睡意。
  沐浴之后,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时辰,更加清醒。
  他穿着中衣,披上玄色罩袍,到寝室外间的大炕上自斟自饮。
  忘了是谁说的,当真心烦时,不是三杯倒,就是喝不醉。他倒不是不信邪,而是除了喝酒再不想做何事。
  在他旁边,是君若找出来的那个包袱。
  只有酒为伴的时刻,他打开来,细细地看。
  衣物出乎意料的小,经过这些年,看起来仍似刚做好。
  里衣中衣是一色的纯白,料子是白绫或细葛布。
  外衣颜色多为深深浅浅的蓝、青,男孩女孩皆可穿,甚是柔软的料子,顾月霖叫不出名字。
  三套冬日的大红色衣物格外醒目,料子是缂丝、蜀锦,盘扣以大小相等的珍珠做纽子。
  还有两双小小的大红色虎头鞋,一针一线绣成的虎头煞是可爱,虎耳上镶嵌着红宝石。
  顾月霖唇角轻而缓地上扬。这样的衣物鞋子,顾家的孩子可穿不起,怪不得一直压箱底。
  而母亲若顺利生产,在赁来的小院儿居住,她又不喜出门走动,倒是给他穿什么都无妨。
  无疑,只要是她手里有的,就想给孩子最好的一切。
  顾月霖只是不明白,她何以陷入了那等孤绝的境地。
  举目无亲,孩子都要交托萍水相逢之人。
  她撒手人寰之际,是何心绪?
  顾月霖本以为,生母的线索就算再多,之于他也是最遥远的无法生出亲近感的人。
  可在听着路四家的讲述之时,在看着她一针一线做成的衣物鞋袜之时,他难过、失落,也觉亲切。
  顾月霖再进一杯酒。
  烈酒入喉,像是燃着无形的火焰,烫的他的心微微抽痛。
  他倚着大迎枕躺下,望着上方虚空。
  不知过了多久,他起身下地,将包袱恢复成原样,犹豫一下,拿出了那两双虎头鞋。
  包袱放进衣柜,拿着虎头鞋到了寝室。
  床已换了考究的拔步床,他把小小的鞋子放进床头暗格。
  顾月霖洗漱一番,去了地下书房,熟门熟路地找出科举相关的一摞卷宗。
  回到书房,点燃明灯,伏案凝神阅读。
  母亲拼死生下他,为他做了所能做的一切;养父视他如己出,对他的影响深远,亦为他煞费苦心。
  他终归算是平顺安稳地活到如今,没资格伤春悲秋。
  活一场,便要活出个人样。
  终有一日,他会站到足够高的位置,让世人想忽略无视都不能。
  若在战时,顾月霖会义无返顾地从军,在沙场建功立业,如今是太平年月,他就顺着蒋氏给他划的路走下去。
  毕竟,做官可以实现抱负,所受的限制相对最少。当然,明年乡试过后,若是自知无望,那就琢磨琢磨歪门邪道,只要谋划得当,保有初心,照样能有叱咤风云的一日。
  在以往,他做梦都不敢这么狂,如今的底气来自于蒋昭留下的藏书。
  -
  温氏回到魏府之后,仍旧是老实配合有问必答的态度。
  下午,魏琳琅看完温氏的全部口供,默然无语。
  两名府里的老人儿偷瞄着她的神色。
  两人在魏琳琅跟前常年服侍着,今日说了许多魏夫人成婚前后的事。她们说的很多,温氏在口供中提及,比对的结果是一致。
  魏琳琅按了按眉心。
  护卫带温氏进来,行礼退下。
  温氏屈膝行礼,“妾身问大小姐安。”
  魏琳琅抬手免礼,笑容中有淡淡的嘲讽,“我娘实在了不起,若以为她报仇为名处置你,我底气不足。毕竟,名节被玷污,尊严被践踏,生涯被改写,换了我也会觉得,不如挨一刀毙命,既然活着,除了报复,还能做什么?”
  温氏很了解她的脾性,更了解整个局面,“妾身罪名不止一条。”
  “的确。”
  温姨娘当然算是聪明人,这些年了,府里从上到下都很尊敬她,内宅很多事由她打理得井井有条。
  如果换子之事没有浮出水面,大可以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讨个魏阁老外室的孩子养到名下也不见得有多难。
  思及此,魏琳琅惑道:“闹出当年的事,我和爹爹定要彻查,真不明白你为何如此。”
  温氏苦笑,“大小姐应该很清楚,有的人用在一时,省心省力,可若要用一世,形同养虎为患。蒋氏远在顾府,二小姐又不甘于事事被长姐压着管着的光景,早已非我能左右。除了陪着她们一起犯蠢,我别无选择。”
  魏琳琅释然,思忖片刻,道出决定:“你谋害魏家子嗣,愚弄魏家多年,罪不可恕。但这终归是因果循环,魏家不会迁怒你娘家。三日后给你一杯鸩酒,如何?”
  温氏整了整衣衫,屈膝跪倒,诚心叩拜,“妾身多谢大小姐。”
  魏琳琅有些疲惫,“回房吧,许你安排身后事。”说着先一步出门,去小厨房准备晚膳。
  昨日说定了,年节之前,每日做晚膳和父亲煜哥儿一起享用,父亲答应每日尽早回家。向父亲承诺过的事,她从不食言。
  魏阁老却险些对女儿食言。
  此刻的首辅身在御书房,陪皇帝下着棋说朝政。
  皇帝美其名曰劳逸结合,魏阁老暗自嗤之以鼻:平白耽搁他时间还瞎找辙罢了。
  魏阁老记挂着手头需要抓紧的公务,又得应付皇帝谈及的,下棋便成了最不上心的,很麻利地输掉一局,起身告退。
  皇帝不悦,“敷衍的这么明显,朕棋艺到底有多差?”
  魏阁老忙道不敢,如实道:“公务繁多,臣实在静不下心,请皇上恕罪。”
  “那怎么成?心不静,处理公务更易出错。老实坐下,再来一盘儿。”皇帝拿起一块梅花香饼,吃得津津有味。
  魏阁老声色不动,心里气得不轻,想着这大半天也不知道让让我,噎死你得了。
  重新开局,你来我往地落子期间,皇帝说起医书的事:“记得沈瓒提过,是一名书生主动借给沈家,请他们誊录出来,交给医术精湛之人研读。”
  “臣也有耳闻。”魏阁老顿了顿,又道,“不瞒皇上,臣有幸见过那书生。”
  “哦?你‘有幸’见过,怎么说?”
  “年仅十六,极为出色,臣瞧着,来年乡试必能高中。”魏阁老不大相信自己看小辈人的眼力,却相信女儿看人的能力。
  “先前的三场名次很好?”
  魏阁老特意了解过顾月霖的应试情形,自是答得流利:“均是二甲前三的名次。”
  皇帝有些失望,“这就算出色?”
  “臣特意问过几句,亦读过那孩子的文章,确然是行云流水,才华横溢,可惜三场考试遇到的主考官都喜欢花团锦簇的文章,他吃亏在笔锋过利,不肯堆积辞藻。”
  “这倒有些意思。”皇帝生出几分好奇,再想一想,笑,“才十六,已经不易。也别怪朕轻看寻常书生,出过李进之那个连中小三元的小兔崽子,不免生出无谓的奢望。”
  那小兔崽子跟那书生交情不错,魏阁老笑微微腹诽着,不提这一茬。李进之名声实在不好,说了对顾月霖利弊并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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