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定是琳琅说的,”魏阁老是全然不跟他见外的做派,笑问,“公子呢?”
  “我不善品茶,寻常用来提神而已,手边有茶即可。”顾月霖示意辛夷去准备茶点。
  魏阁老笑容和蔼,“琳琅得了公子给的单子,视若珍宝,我来之前,正底气十足地整治长期哄骗她的管事呢。”
  在官场上的魏阁老,从无待人没架子的传闻,这会儿不论是私下里当真随和,还是做样子,到这地步已属难得。再怎么着,说起来都是他顾月霖顺势把魏二小姐扣下来做了人质,不讲情面在先。
  思及此,顾月霖笑容里有了几分真挚,“近来清闲,专心打理家中琐事,若能帮到令嫒,是我的荣幸。”
  “我平日一听那些就想跑,不然家里也不至于乱成那个样子,更不至于让长女主持中馈。”魏阁老自嘲地笑了笑。
  辛夷折回来,奉上茶点。
  魏阁老品一口茶,现出满意的神色,随即身形微微前倾,认真地望着顾月霖,“咱俩商量商量两家那笔烂帐?”
  顾月霖没来由地想笑,摆手示意辛夷景天到门外候着,“您是怎么打算的?”
  第35章 只想报答生恩,枉顾魏家养恩的东西
  “这事儿魏家得听你的,”魏阁老理亏地笑一笑,“毕竟,眼下还不能把温氏交给你,而你分明很是体恤琳琅的心绪,我感激。”
  “凡事得讲个轻重先后,令嫒生母早逝,与温氏有杀母之仇,换了谁都会如此。”顾月霖坦然道,“眼下我七事八事的,偶尔很是烦躁,没有任何打算。您不妨直说。”
  他能说出什么让魏家照办?
  谁给过他那种资格与时间?
  他甚至连一时心静都难求。
  魏阁老仍旧把自己的位置放得很低,“那就听听我权衡之后的结果,你若不同意,只当我什么都没说,而你若大致上认同,再仔细商量。”
  “您请说。”
  魏阁老道:“温氏便不消说了,等她跟琳琅认罪、为你解惑之后,要交给琳琅发落。”
  “这是自然。”
  “再就是顾大太太和琳伊,前者是你在意有心庇护的,后者么,比起她,我承认这几年更偏疼琳琅,可她终究是在我膝下一点点长大,做不到让她为别人偿还孽债。”
  顾月霖颔首以示赞同。
  魏阁老又道:“其实不论顾大太太还是琳伊,眼下看来,都是一门心思盼着母女团聚,既然如此,那我们就成全她们,你看怎样?”
  顾月霖只是问:“魏大小姐同意?”
  “同意,同意。”魏阁老忙道,“琳琅是面冷心热的性子,这几年看起来是瞧着琳伊横竖不顺眼,看似有着种种严苛的手段,其实只是想让琳伊有个高门闺秀的做派,哪成想……琳伊自己心里有鬼,在家里根本没有底气。”
  顾月霖有了几分释然。
  可不就是么,魏琳伊年幼时,蒋氏便寻机去看,等到魏阁老回京入阁时,更要想尽法子接近相见,再加上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温氏……
  魏琳伊不能从事情的开端权衡认定自己无辜,反倒在知情后乱了方寸,便有了不讨喜的做派,以至于魏阁老偏爱长女。
  魏阁老继续道:“琳琅如今对琳伊纵然有着万般憎恶,却也知道琳伊不是始作俑者,由此,也便罢了。”
  顾月霖道:“我怎样都可以,只是不知,所谓成全是怎么个章程?”
  魏阁老面上一喜,道:“给她们安排个清净之处,每个月送些例银和所需之物过去,过两年确定她们能踏实度日了,便远远地送出京城,琳伊的归宿随她们选择,你意下如何?”
  顾月霖一听就知道,这是魏琳琅的主意,不由莞尔一笑,“我不反对,所需一切由我供给,只是,眼下我们想的好,只怕那母女两个不同意。”
  她们要是动过这种念头,早就说了,不论他还是魏琳琅,谁会反对?
  但她们打的主意,始终不离魏家权势财力。
  “不会吧?”魏阁老眉心微蹙,“这是皆大欢喜的事儿,还要怎么样她们才满意?”
  “关乎人性的事儿,不好说。”顾月霖只是建议,“若是方便,您或您的亲信可以到内宅当面传话。丑话说在前头,您的次女被收拾成了什么样儿,我不知道,见了面别太吃惊,不要责难仆妇。”
  魏阁老倒是处之淡然,“我就不去见了,已无必要。”转头扬声唤进来心腹王管事,细细吩咐下去。
  王管事当即去了内宅。
  顾月霖给魏阁老续茶。
  魏阁老凝眸打量他两眼,暗暗点头。
  不怪琳琅那样欣赏,话里话外都维护顾月霖。
  不论怎么说,他都是在外有着种种不佳名声的首辅,寻常大员见到他,不说噤若寒蝉,小心翼翼慎之又慎是必然的。
  自相见到此刻,顾月霖待他的态度就没变过,温文尔雅轻松淡然是真,言辞间却也不隐瞒性情中的棱角。但若抠字眼儿,无一丝失礼怠慢之处。
  他对他的棱角心知肚明,心绪偏又是愉悦之至,只这等修为涵养,已属少见。
  那样貌,亦是罕见的美男子。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已好几次惋惜这少年郎不是自己的儿子。要真是自己的亲骨肉,哪儿还需要外室所生的孩子进家门?
  阴错阳差也要适可而止,闹出换子的事儿就够了,干嘛糟心到这地步?
  魏阁老心里非常郁闷,面上则是不显分毫,与顾月霖说起制艺来。
  原只是随意找的话题,却不想,片刻就被顾月霖的见解勾起了谈兴,笑着说起自己当年走过的弯路。
  这也是一种提点的方式,顾月霖凝神聆听。
  王管事回来复命时,魏阁老险些让人等会儿再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可那怎么行,就是为了那些事来的,只好搁下话题。
  王管事道:“顾大太太说顾公子欠她的,她不可能放弃自己应得的所有产业。二小姐也不同意,要我替她求您促成结亲之事。”
  魏阁老缓缓吁出一口气。
  顾月霖说过的关乎生父遗嘱、蒋氏陪嫁的话,琳琅着重跟他说了,要不然,他难免会误会顾月霖不仁不孝不念养恩。
  那是个什么女人?难为他还动过娶她的心思,结果整个儿一毁人不倦的东西。
  沉吟良久,他道:“顾大太太的心思,是顾公子和顾家的事,我不置喙。不过,公子不妨给她请个大夫好好儿瞧瞧,我听着那可不是明白人会说的话。”
  顾月霖笑着颔首。
  “至于琳伊,”魏阁老目光冷酷,骤然有了权臣的凛然威仪,“只想报答生恩,枉顾魏家养恩的东西,那就暂时在她生母跟前尽孝,即便哪日横死,魏家会做的,是给她三尺黄土、一张草席。”
  他转向顾月霖,“能否借笔墨一用?”
  顾月霖指了指书案,做个请的手势。
  王管事磨好墨,魏阁老写下一张字据,沉声道:“拿去给她看,随后交给顾公子保管。”
  王管事疾步而去。
  魏阁老起身,面上已又逸出笑容,“琳伊只能先放在竹园,叨扰公子一阵。”
  “无妨。”顾月霖说。
  “本想与你多说说学问上的事,被琳伊搅的满肚子气。罢了,改日再聚。告辞。”
  魏阁老说的是实话,他自认对琳伊仁至义尽,她却又要这又要那,不肯为他着想,委实心寒齿冷。
  顾月霖也不挽留,送他出门。
  魏阁老回到府中,天已擦黑。
  魏琳琅迎上来,巧笑嫣然,“怎样?”
  “顾家那孩子的确出色,琳伊……气得我五迷三道的。”魏阁老背着手,和女儿去往内宅的路上,把经过说了一遍。
  魏琳琅勉为其难地宽慰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走一个不识数的女儿,来一个正可爱的儿子,您不亏。”
  魏阁老怎么听怎么别扭。
  “别闹脾气,抓紧安排下去,尽快把孩子带回来。”魏琳琅道,“瞧这架势,真要出大事,往后少不了在家闷着的日子,我们正好一起给您儿子开蒙,教他识字读书。”
  “我儿子?等人来了,你是不是也要跟他这么说?”
  “跟我矫情什么?”魏琳琅笑着携了父亲的手臂,“等人来了,自然就是我弟弟,谁敢怠慢他我都不依。”
  魏阁老心里舒坦了,空闲的一手拍拍女儿的头,语声中尽是宠溺:“鬼丫头。”
  魏琳琅只是笑,心说您要不是为了外头的兔崽子尽早进门,去竹园这一趟,不定又惹出什么祸来。
  不过,过日子少不得相互妥协,父女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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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后几日,竹园不少仆人请教过高元礼、木静萱和刘槐,回家后算出了所需银钱的具体数字,有十几个人这个五两那个八两的到账房摘借银两,借十两的已是最多。
  余下的有一部分是家里早没人了,自己吃饱了全家不饿,便只需实心实意地劝亲友有所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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