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李进之晃了晃颈子,“我要是不较真儿得成什么?让个毛孩子拿捏住的名声,我可受不了。”说着腾一下站起来,步履如风地向外走,“你说的事儿我记下了,一两日办妥。我找她爹去!”
  顾月霖失笑。
  京城的头号纨绔,非出自望门的李进之莫属。可他也有克星,那人正是他方才谈及的女孩君若,巨贾之女。
  君若今年十五,天资聪颖,自幼文武双修,如今经手的盐运、镖局与李进之这边重合,免不了起纷争。
  顾月霖、沈星予和李进之初谋面那次,君若惹得李进之暴怒,要下狠手给她个教训。
  落到局外人眼中,就是个二十来岁的大男人欺负小姑娘,任谁不帮后者?
  于是,顾月霖和沈星予为君若化解危局。
  两个路见不平的少年郎的胆色与身手,使得李进之由衷欣赏,起了结交之心。因而火气消减,对君若说这次就算了。
  君若像翘着尾巴的猫咪一样,耀武扬威地走了。李进之则请顾月霖、沈星予到沧州城里的酒楼,摆了一桌席面,细说由来。
  便有了三个人的不打不相识。
  李进之这个人,接触时其实只要稍稍留心,就会发现他是活得至为率性,放得下虚伪、架子的人。
  把沈星予当不谙世事的顽劣孩子,惯于吊儿郎当;把顾月霖当做他曾熟悉交好的同窗,说话会不自觉地委婉很多,但都出自真心善意;而对于君若,他就只是个道上容易炸毛下黑手的前辈。
  这样的活法利弊并存,可不是这种活法的,谁又曾诸事遂心。
  午间,顾月霖照旧到内宅用饭。
  “太太昨晚没睡好,这会儿难得有了些睡意,您只管自己用饭。”赵妈妈说。
  顾月霖无所谓,颔首落座,“等人手齐了,我三餐都在外院用。今儿实在没法子,小厮全派了出去,我总不能自己到厨房端饭。”
  赵妈妈讪讪的。
  顾月霖拿起筷子,瞥她一眼,“你们做了多少冬衣?”
  赵妈妈道:“正房是各人做各人的棉衣棉被,再就是您和外院几个的,得过三两日做完。”
  “等辛夷带回针线上的人,你把所有布棉送到针线房。再有,初到竹园那日,太太带过来的料子成色寻常,也全送到针线房,用到实处,就说是太太赏给一应下人的。”
  赵妈妈低声应是。
  顾月霖不再言语,慢条斯理地用饭。
  庄子上送来的食材有蒜苗和鸡蛋,厨房做了蒜苗炒鸡蛋,鲜嫩可口。
  顾月霖不由得琢磨,蛋类要买多少合适?
  李进之说,他过穷日子的时候,鸡蛋鸭蛋鹅蛋是稀罕物:一个五到七文钱,一个月才赚一二两的窘境,怎么舍得见天儿买来吃。
  但他也说,蛋类显而易见的一个好处是抗饿,常吃绝对有好处。
  与其自己费脑子,不如等刘槐回来,跟他商量。这样想着,顾月霖敛起思绪,专心吃饭。
  第17章 这才是过日子的情形
  未正时分,辛夷景天相继回来交差。
  辛夷带回十二个人,九男三女,呈上一份名册,道:“八个走过镖的,四个打小跟长辈习武的少年人。两个需要事先贴补,各给了十两,小的请人吃饭喝酒花了二两四钱。内宅三个都是女镖师,家里早就没人了,找差事一再被拒之门外。”
  落下伤病的女镖师,找差事相对更难。寻常门第的女护卫,大多是以丫鬟管事的身份行走,打小培养,真正知根知底。已成年又习武的女子,能引发的只有忌惮防范,谁也懒得受那份儿累。
  而要她们做针织、帮厨等差事,就算会,也不见得比别人做得好;如米仓店铺的雇工,又以身板儿强壮的男子为佳,几乎不会考虑女子。
  除非到别的地方改头换面,隐去曾走镖的经历,才能如寻常仆妇当差,而这又是她们不碰壁到一定地步不会意识到的。
  顾月霖颔首,“有没有除了习武另有一技之长的?”
  辛夷频频点头,“有有有。高元礼今年三十三岁,善写算,在一位官员家中做过三年账房管事,夏日那位老爷被降罪,到西南做县丞,养不起也带不走家中下人。
  “木静萱今年二十七,做过一年多买办,跟高元礼在同一家当差又没了差事。
  “两人祖祖辈辈在京城,有秀才举人作保,找差事比旁人容易些。”
  说着取出一叠纸张,“两人的保人亲笔写的文书,还有这十二个人各自签字画押的投靠文书。”
  “让高元礼替周全管几天账试试,木静萱还做买办。其他人的差事你看着安排。全带过来,我见见。”
  “是!”
  高元礼乍一看真就是账房先生的样子,面容清癯,透着和善沉稳。
  木静萱面容自带喜气,举止端方,言辞爽利。
  其他人样貌气质各不相同,却都没有顾月霖一看就生出不适的地方。
  顾月霖挨个儿寒暄几句,吩咐三名女子不必提及以前走镖的经历,又让辛夷各赏一钱银子,“先让他们用些茶点,说说话。”
  辛夷引着众人前脚告退,景天后脚进门来,先递上逐个添加完成的名册,娓娓道:“针线上的四个,灶上特意找了两个帮厨。有四个小女孩儿是买回来的,两个六岁,各五两;另两个十岁、十一,各十两。……”
  一匹马二十两,三十两换四个活生生的人。
  顾月霖阻止自己算这种账,听景天说完,数了数那些名字,“新旧加起来四十九个仆人,你们这差事办的不错。”
  随后唤来辛夷,主仆三个进一步商量。
  外院定了冯十二为管事,内宅添了尧妈妈一名管事,两人负责日常诸事,针线房由巧娘管理。
  说话期间,已是厨房主厨兼管事的刘槐随着采买的两车食材回来了,阿金阿贵亦跟着载有布棉的车归来。
  顾月霖把定下来的管事请到厅堂,为他们引荐,和声交代一番,叮嘱几句。
  包括刘槐在内,都是刚过来的,相互之间不存在谁敬着谁防备谁,气氛很融洽。
  外院的大库房存着餐具、被褥枕头毯子。
  餐具多为买回来没用过的。几十套铺盖干干净净,但有新旧之分,冬日用的存放的少,共五套。
  好在没到夜间太冷的时节,把棉被给体弱的,其余人若是冷,挤一挤,多搭一条被子就行。
  被褥保存得当,不潮,可到底放置太久,应该在上午取出来晾晒,可惜顾月霖考虑不到这些。所幸刚到申时,天气晴朗,晾一半个时辰足够透气。
  其余寻常必须用具,一些房间本就放着,库房里也都存着不少备用的。
  至于住处,冬日自是不宜分散居住,柴炭集中到一个院落烧火墙火炕,大家都住得舒坦。
  是以,外院男子住倒座房,二到四人一间,内宅仆妇住正房东西两侧的小院儿。
  顾月霖逐一安排下去,末了提及蒋氏:“太太略有不适,没精力过问内宅诸事。等会儿你们到正房走一趟,能否给太太请安都正常。”
  众人于是明白他为何事无巨细亲自出面,当下生出的只有对孤儿寡母生活不易的体谅。
  蒋氏这次没再拧着行事,打起精神,笑容可掬地见了新来的仆人,循例打赏。
  冯十二、尧妈妈得知顾月霖储备粮食等等的事,当即灵活运用人手,各自酌情安排几个人到针线房、厨房帮忙。
  新任账房管事高元礼着手的第一件事,是查看外院大库房的账册及实物,翻完名录去找巧娘、刘槐,问他们短缺什么,库房里应该都有。
  巧娘缺一些颜色的棉线丝线,刘槐缺两口大锅、坛坛罐罐。
  高元礼全部找到对应的,指派人送过去,记在账上,禀明顾月霖。
  不过一个时辰左右,仆人全井然有序地忙碌起来。
  这才是过日子的情形。
  顾月霖满意之至。
  刘槐打心底乐滋滋,等顾月霖忙得告一段落,端着一盏茶、两样点心来到书房,“您尝尝成不成。”
  顾月霖品一口茶,尝了豌豆黄、赤豆糕,诚实地道,“我不爱吃这些,说不出好坏,茶却是恰到好处。”
  “有合您心意的就成。”刘槐奉上今日的采买单子,“明日起,小的出去跟木管事一道吧,各有相熟的门路,省不少工夫。”
  “那自然好。”顾月霖趁势道,“如果赶在下月初六之前,厨房所需全部采买回来,可有难处?”
  人手不足又要给人差事的时候,要么将期限许的长一些,要么少派差事,否则下人一听就已打怵,会有意无意地找辙拖延,以防百上加斤。这是萧默提点过的,也就是顾月霖先前把期限说到下月中旬的原因。
  刘槐毫不迟疑,“没难处,不缺人手万事不愁。看木管事的做派,您要她搬一座食山回来都不在话下。”
  顾月霖笑着示意他落座,闲话家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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