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

  秦愫睁开了眼睛,还未看清对方面孔,蝶骨已然被劈开,生生撕裂。
  江落想要收回鞭子已经来不及了。
  “雪千山?”
  曾经挖遍枫山,寻不到的身影,竟然出现在这里。江落后知后觉,蹙起眉毛,原来雪千山早就死了吗。他的一缕残魂竟然寄居在秦愫的簪子里。
  阴差阳错,世事难料。雪千山留给她的衣裳上写着“故人早晚重相逢”,原来相逢之日,便是今日。他以魂飞魄散为代价,从江落手里救了秦愫一命。
  白痴。
  你以为你救得了谁,又感动得了谁?
  流光昙花一现,无声寂灭,蝶影在空中浮动。
  秦
  愫伸手接住了一粒尘埃。她既不哭也不笑。命夺走她的一切,让她拼命抢来的东西输得一干二净。最后给她迎头棒喝,献血淋漓。真正属于你的,早就死了。秦愫攥住那粒尘埃,万念俱灰。她扯了扯嘴角,终于绝望。单薄的身影毫无征兆踏入虚空,从摘星楼坠落。
  落地时,玄衣红血。
  江落远远看着那滩血,收起了银鞭。秦愫终于死了。
  身后马蹄声急停,传来一声急切呼唤,“江落。”
  第157章 三人“傅溶,我们两清吧。”……
  江落回过头,看见了朝思暮想的人。脑海中有如狂潮涌出。
  柳章骑着高头大马,左手握住缰绳,右手提剑。他策马狂奔而来,衣袍飞扬,像个英武不凡的盖世大英雄。江落瞳孔反射的人影越来越清晰。
  她无声笑了起来,心中莫名骄傲得意,这是谁来了?我师父来了。她兴高采烈,因狂喜而头晕目眩,正欲上前,不知怎么双膝发软。她跪下去,给师父拜了个早年。
  柳章从马背上翻下,冲了过来。
  江落惆怅喊了声:“师父。”
  柳章握住她的肩膀,把人扶起来。
  她衣裳破破烂烂的,肩膀,手臂,腰间,布满刺伤和血迹。江落在跟禁军对抗中受了贯穿伤,伤口已经愈合,但衣裳来不及换。柳章能从衣裳上的洞口看出她被捅了多少下。触目惊心。江落那么怕疼,踢到椅子都要哼唧半天。
  她一个人,受了那么多伤。
  柳章脱下自己的外袍,裹在她身上,哑声道:“我来晚了。”
  江落摇摇头。不晚。师父能来,她梦想成真,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运的人。
  柳章将她小心翼翼搂在怀中,怕碰碎了。拥抱紧紧贴合,才确定,他真的找到她了。江落答应他回南荒,结果一个人孤身北上。若非林园知会,柳章还被蒙在鼓里。
  他希望江落能置身事外,可她还是被卷进战争。她不顾危险,跑到长安秦愫对决,杀掉大魈。柳章握住她的后脑勺,缓了好一会儿,才能发出比较平稳的声音。他心痛难忍,不愿意让江落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道:“你答应我,要回南荒好好修炼。”
  江落享受他的拥抱,道:“我想为师父做点什么。”
  大魈已除,秦愫已死。长安还是那个长安,没有被任何人毁掉。江落希望,柳章回到家园,一切如故。她期盼的愿景都实现了。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江落察觉柳章呼吸哽塞,便立起身,去看师父怎么了。
  柳章脸色异常苍白。他那般痛心自责,一点也不高兴,眼神透出些许悲哀,“我说过,我什么都不需要你做。为什么不听话?”
  江落也跟着难受起来,她没想到师父会这么内疚,忙道:“就这一件,以后师父说的,我全都听。”
  北上一路,柳章不断计算路线,只盼着快些,再快些。他必须尽快找到江落。就这么忧心忡忡、寝食难安赶路。最坏的打算,莫过于江落入魔失控,若上苍垂怜,给他们一线生机。就让他在江落失控前找到她。柳章终于赶到了。
  他的心剧烈跳动,仿佛濒死之人抓到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白光覆盖全城之时,他以为自己会看到一个面目全非的怪物,或者江落的尸体。
  江落感觉到柳章手心全是冷汗,反握住他的手,安抚起来,“师父,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
  柳章无时无刻不在后悔,轻易放江落离开。江落是骗子,嘴里没半句实话。他应该把人弄晕了打包送回南荒,而不是听信她的鬼话。柳章被她折磨得日夜悬心,去了半条命,他连脾气都发不出来。
  江落怕他气出个好歹来,道:“没事的。”
  柳章竭力压下情绪,道:“你身上这么烫,还说没事。”
  方才那一撞的威力,有目共睹。江落的体温还没有彻底降下来。她的经脉鼓起,都是黑色的。血液流动速度非常快。柳章试图镇定下来,探她的脉象,乱得一塌糊涂,正常人脉搏跳这么快可能已经猝死了。江落还能谈笑自若。
  她打起精神,做出若无其事的模样,道:“我厉害啊。”
  如果江落没有入魔,不可能在杀死大魈的时候爆发出那么强的力量。可若是她入魔了,为何还神志清醒。江落看穿他疑虑,道:“别担心,老树藤给我的菩提子,能压制魔血一段时间。”
  柳章立即道:“多久?”
  江落道:“五天。”
  老树藤是万年大妖,他给的法宝,竟然只能延缓江落入魔迟五天。这会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江落每分每刻都处于危险当中。柳章开始扫清杂念思索接下来的对策。
  江落握住他的袖子,打断他思绪,道:“老树藤有办法救我。但是我没力气走路了,师父能送我回南荒吗?”
  柳章想也不想,道:“好。”
  哪怕天涯海角,他都陪她去。
  江落心头如释重负。她抬起眼,看见了不远处的傅溶。
  傅溶穿盔带甲,离他们十步之遥,不知什么时候来的。他漆黑身形溶于夜色之中,只有两只眼睛闪着光。傅溶看起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江落以为自己认错了人。但那分明就是傅溶。柳章把江落打横抱起,转过身。三个人面对面。
  风吹过,画面十分安静。
  傅溶率先错开目光,朝后头走去,道:“随我来。”
  王师全面占领长安,进驻皇宫,把控要道。傅溶亲自将他们护送到一处安全地点。弄了清水和伤药。房间里还算干净,柳章放下江落,让她平躺。江落躺在床上休息。柳章洗帕子为她擦脸。而傅溶独自倚靠门边,离他们有一段距离,像个门神。
  房间里鸦雀无声,仿佛一夕之间大家忽然不认识了。
  江落一看傅溶,傅溶便要走。
  江落叫住他:“傅溶。”
  门口身影遽然僵住。傅溶沉默半晌,偏过头,道:“我爹他们被抓了,我去找找。”
  江落道:“你等会。我有话跟你说。”
  那日傅溶留下一封信,不辞而别,他们好久没见过了。江落都不知道傅溶在干什么。后来又发生这么多事。如今重逢。傅溶却避着她。柳章看了看江落,确定她此刻状态还算稳定。用一块帕子盖住她额头冰敷,柳章从床前起身,给二人留出独处的空间。
  他走到门外,与傅溶擦肩而过,道:“好好看着她。我派人去找傅侯爷。”
  柳章走了。傅溶还杵在门口没动弹,脚下生根,纹丝不动,像是要站到天荒地老。
  江落道:“你打算用后脑勺跟我说话吗?”
  傅溶这才缓缓走到了她面前。
  天快亮了,房间里光影暗淡,足以看清对方的面孔。
  沙场磨砺,让傅溶褪去青涩,变得一个能号令四方的小将军。傅溶的眼神中多了很多东西,幽深而复杂。二人对视了一眼。江落打量他,道:“你这样穿,还挺威风的。”
  傅溶低声道:“是吗。”
  “别担心,他们没事,”江落取出一只银手镯,放到他手心。那是傅年年的手镯。傅溶认得那花纹,傅年年失踪的时候,他们靠这东西,把人从蛇巢里救出来。
  江落道:“我把你爹你妹妹他们,都救出来了,陈叔知道他们的下落。”
  原来江落背地里又帮了他一次。傅溶握住玉佩,想起了很多事。心中千言万语,话到嘴边,剩下了一句“多谢”。这句道谢拉开了二人的距离,显得格外生疏。原来他们已经生疏到这份上。江落一时沉默下来,无话可说。以前二人不是这么相处的。
  好半晌,没人吭声。傅溶开口打破了僵局,没头没尾问道:“恨我吗?”他呼吸变得格外沉重,终于问出口,“我走后,恨我不恨?”
  江落想了想,诚实道:“恨了几天。”
  傅溶轻声道:“然后呢?”
  江落不知该如何回答,后来的事过于复杂。她斟酌良久,道:“傅溶,我们两清吧。”
  傅溶望向了她的眼睛,道:“你救过我的命,救过我妹妹,又救我全家。算起来,是我欠你的。我一次都没有还。如何能两清?”
  江落道:“你把我带到楚王府,让我有了师父,足以抵偿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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