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江落脚步愈发沉重,要陷到地里去,长出根,她的根死死抱住泥土。风中看着人来人往,走不出心中的四方天地。
  江落蹲了下来,抱住膝盖,路人都向她投来异样的眼神。“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门口大娘瞧着她脆弱模样,关心了一句。江落摇了摇头,不说话。大娘扶起她,到自家铺子里坐着,又倒了杯红糖水放在她手里。江落捧着热茶杯,沮丧无比。
  大娘头上包着块布,相貌和蔼可亲。她笑望着江落,感慨似的道:“瞧这模样生的,方圆百里都找不出一个的美人坯子。肯定是家里娇生惯养的宝贝,你怎么一个人蹲在街上,若是遇到坏人,爹娘岂不担心?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江落道:“我没有爹娘。”
  大娘略微错愕,吃了一惊。她这装扮像个娇小姐。看不出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随口打听道:“那你跟着谁过活呢?”
  江落喝了口红糖水,道:“我有个师父。”
  大娘道:“你师父在哪?”
  江落道:“他让我走。”
  大娘道:“这是什么缘故?”
  一个可怜孤女,没人疼没人爱。跟师父相依为命,也不知怎么的,师父大发雷霆,要将她赶走,她才流落街头。大娘听到这,更加心疼她了。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他当初既然收养了你,怎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赶你走呢?”
  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走哪都遭惦记,遇到坏人多危险。江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是她先弃了柳章,才到这般田地。
  想挽回,却不得要领。
  柳章天天催她早日回南荒。
  可她怕自己走了,这段感情就像风筝线一样,说断就断了。在柳章心里,她总是排在很多东西后面。难不成她要把他再次劫走,关在笼子里吗?她该拿他怎么办?
  铺子里挂满衣裳绸缎,这是家卖布的,笸罗里装着零碎的布头和红线,小孩肚兜正缝了一半,搭着两只红袜。江落被两只小袜子吸引了注意力,她拿起来看,才大人的半个手大,好小好小。
  大娘顺着她的视线望去,笑道:“这是给我娘家妹子做的,估摸着她下月临盆,孩子快出来了,先预备着。”
  江落摸了两下,柔软舒适,“能给我两只吗?”
  大娘疑惑不解:“你要这个做什么?”
  江落道:“给我的宝宝穿。”大娘一愣,视线往下扫了她腹部,小腹平坦无比,瞧不出什么异常。“你,你嫁人了?”
  江落把手指头伸进袜子,翻出里子来瞧,上头绣着的纹样还挺好看,“我没有嫁人,师父不想跟我成婚。”
  大娘听到这么个惊世骇俗的八卦,震惊无比,站起身来,“孩子是你师父的?”
  江落嗯了一声。大娘瞬间脑补出一个始乱终弃的形象,“他堂堂尊长,坏了徒儿清白,连孩子都有了,竟不愿意娶你?”
  江落也觉得很委屈,道:“是啊,他不肯。”
  大娘又惊又怒,接着问:“难不成他已有了家室?”
  “没有。”
  “那他为何不愿意娶你?”
  “他说……”江落苦思冥想,“我们只有师徒情,没有别的,他不喜欢我。”
  大娘心怀正义,颇为不平。天底下竟有这样没王法的事情,还是个师父,不怕天打雷劈吗,大娘怒道:“胡说八道!他不喜欢你,当初为何要哄骗你。到床上的时候不说师徒,穿起裤子又是师父了。怎么老天爷不劈死他这个黑心种子!”
  江落听到师父被骂了,下意识想解释两句,却被大娘打断,“他姓甚名谁,家住何方,是哪方人士。你告诉我,大娘帮你讨回公道!”
  难得遇到这样热心肠的人,江落忙道:“别,师父说了,有人在的时候,尤其是白天,我最好别去找他。”
  大娘闻言,更是气得脸红脖子粗,火冒三丈,“怎么,白天翻脸不认人,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想到你了!”
  江落很难去解释这其中的弯弯绕绕,“师父说他是为了我好。”
  大娘恨铁不成钢,痛心疾首,道:“你无父无母,哪里知道这些负心汉的路数。
  他哄你欺你骗你,吃干抹尽,痛快了,怕你闹,就编出这些话唠搪塞。你又不懂,还想着替他保全名声。真是被人卖了还给人家数钱。”
  江落听着似乎有点道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师父不是这样的人……”
  大娘道:“那怎么办出这样的混账事来!”
  江落默了半晌,还是受到了那些闲言碎语的影响,道:“或许是我配不上师父,让他感到耻辱,故而不愿意与我在一起。”
  大娘道:“放他娘的狗屁。你这般容貌,这身气派,嫁到谁家那是他祖坟冒青烟了,不拿你当菩萨供起来都算辱没了祖宗。他是天王老子,家里有皇位继承,多尊贵。什么叫你辱没了他?还说这种话,厚颜无耻,亏他说得出口。”
  江落一知半解,奇怪道:“人间的规矩,不是说师徒不能在一起吗?”
  大娘心说这还是个榆木脑袋,道:“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不该做的事情已经做了,还拿前一套观念来敷衍,这不是摆明了欺负人吗,庙里和尚还有还俗成亲的,大不了断绝师徒关系,再成亲,事已至此,就得想办法好好弥补。拖到孩子月份大了,更加吃亏。”
  江落被她说得晕晕乎乎的,好像一切豁然开朗,没有那么灰暗了。
  这位大娘为她指点迷津,让她眼前经纬变得清晰可见。人的道理真是神奇,正着说,反着说,都特别有道理。
  之前柳章坚持师徒情高过一切的信念,让她也渐渐动摇了。可听大娘这么一说,诶,似乎也没那么坚不可摧。
  “那……”江落握着小袜子,望向大娘,一脸求教的表情,“那我该怎么办呢?”
  大娘心都要化了,造孽啊,这么小可怜的姑娘,禽兽不如的师父怎么下得去手,还要抛弃她。大娘沉下气性好好替她谋划起来。“你先告诉大娘,你是想离了他,要一笔赔偿自个过,还是想笼络他的心,日后长厢厮守呢?”
  江落脱口而出道:“当然是长厢厮守了。”
  大娘叹了一口气,傻孩子,痴心一片,被欺负成这样,还想着负心汉。
  世间女子大多都难过这一关。执迷不悟,强行分开了,恐怕更加伤心。还是得想个法子,教她得偿所愿。也不计较什么真心假意,糊里糊涂白头到老,求仁得仁,足矣。
  大娘道:“那你就按大娘教你的去办,听我的,你先……”
  江落连忙竖起了耳朵,一字不漏地记下。
  第142章 良夜“师父会想我吗?”
  大军开拔,直取东州。杨玉文打头阵,柳章将巡防图交给了他。这一仗怎么打,怎么撤,由杨玉文决定。他需要一场胜仗来立威,让大家看见这位大将真正的能耐。比起柳章,他更需要威望和战绩。
  这份功劳究竟是谁挣来的并不重要。
  一切以大局为主。
  柳章隐匿行踪,独自前往云岭渡口,筹措大军过江之事,以备接应。云岭在东州以北,是北上必经之路。如战事告捷,拿下东州,就得从这条道上过去。
  柳章马不停蹄,行未雨绸缪之事。
  江边日晚,水波粼粼,倒映着一轮黄澄澄的古月。栈道边,卖菜的村户收拾着菜叶子,兜售为数不多的枇杷。
  柳章步行其中,周身烟火气缭绕。他以脚步丈路距,从渡口走到了主街,对行军速度有了判断。大概需要多少时间,一目了然。
  听村人说江边凌晨会起雾,一直到出太阳才散。夜间渡江有雾遮蔽视野,易中埋伏。白天渡江又太过明显。他必须掌控准确时间,卡在一个合适的时期,让大军全部过去。
  柳章在临近渡口的一处客栈下榻,随从们特意定了上房,推窗见江景,便于观察瞭望。
  夜已深了,客栈安静无声,旅人大多已经睡下。随从们都在楼下,只有赤练住在他隔壁,保护他的安全。
  柳章从渡口回来,独上高楼。他推开房门,饭菜香气飘了过来。他以为是赤练或者其他人安排的,径自走过去,却见灯烛明亮。
  江落坐在一桌精致菜式面前。
  她挽着松散堆云发髻,付粉施朱,眉如翠羽。像是溪边浣纱的新妇,稚嫩中透着逼人的艳色。听到推门而入的动静,她起身相迎,耳垂下的银坠微微晃动。
  二人对视了一眼。柳章见她如此装束,不似寻常。江落好打扮,学那些年轻的小姑娘,总是戴得满头簪花银饰,挂各种吊坠,走起来路来响叮当,少有这般素净柔婉的时候。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柳章先把门关上了,免得被人听见。
  江落福身行礼,道:“师父回来了。”
  柳章道:“嗯。”
  江落道:“师父一定饿了,来吃点东西。”
  她牵着柳章的手,把人引到桌前,安排坐下。桌上菜色香味俱全,柳章想起她曾经学做糕点,能把人噎死。江落的手轻轻搭在柳章肩膀上,揉捏几下,道:“师父累不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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