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他端起烛台,作势要用烛油烫她,“走不走?”
  蜻蜓固执地守在原地,大有扑火寻死之意。她死都不走。柳章放下烛台,拿只茶碗罩住她。蜻蜓什么都看不见了,在碗中乱飞乱撞,道:“师父,放我出去吧。”
  柳章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江落道:“我太想师父了,想时时看到师父,又怕师父看着我烦,所以才躲在暗处窥测。”柳章道:“既然怕碍我的眼,找个角落蹲着便是,为何趴在烛台这么显眼的地方。”
  江落藏了点小心思,不太好意思,低声道:“我得让师父知道我在想师父啊……”
  蜻蜓靠蛮力向上撞击,使了大劲儿。茶碗跳动一下。柳章挑起眉毛,又添了个镇纸压住,看她能用意念顶起多大的重量。镇纸太沉,这下江落成为五指山下的孙猴子,再也翻不出风浪来。她无计可施,转而放弃,道:“师父放我出来吧,这里好黑。我什么都看不见。”
  柳章道:“下次不要再送东西了,会惹人怀疑。”
  江落道:“可是师父多吃点才能长胖。”
  她挂念他的身体,变着法的弄些新鲜玩意给他开胃。柳章知她一番心意,行事固执。须得好好讲道理,才能叫她听话,道:“我胃口最近好了许多,吃的不少。师父会照顾自己。你把东西留着,我暂时不需要。”
  江落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道:“那好吧。日后师父想要什么,再跟我说。”
  柳章道:“嗯。”
  他拿下镇纸,掀开茶碗。蜻蜓重获自由,围绕柳章飞了两圈。烛光下的影子如梦似幻。她降落在柳章指尖,凝视着他的脸,问道:“师父真的原谅我了吗?”
  柳章指尖微微一动。他垂下目光,心下百感交集,道:“师父从未怪过你。”
  第140章 斗殴“可是我想变得有用一点。”……
  柳章平白无故叫人做了烤鱼,还是剃了刺的。大军跋涉何其艰辛,他怎么会突然在意起吃食这些末等小事?柳钟关心皇叔,留意到诸多细节。
  他案上多了些零碎的吃食,用几本书盖着。没有完全遮住,有一包开了口的桂花糖暴露出来。柳钟不愿意把事情往坏处想,那日遭遇刺杀,柳章一人全身而退,却没有解释自己是如何逃出生天的,柳章有意遮掩什么,颇为蹊跷。若那位妖王阴魂不散,还在纠缠于他,是能够做到神不知鬼不觉混入军中的。
  她能救柳章,轻而易举杀死刺客,当然也能再军中杀死其他人。
  莫大的威胁笼罩在头顶,犹如利剑倒悬。柳钟忽然坐立难安。他亲身体会过那位妖王的手段。凡人与妖魔鬼怪力量相差悬殊,在南荒任人宰割的宿命仿佛从未离他远去。那个人的阴影还在,从有形变成了无形。让人不得不忌惮。
  他是皇帝,天下共主。柳章拥戴他,为大梁江山殚精竭虑。妖王应该是他们共同的敌人。可对于江落出现的消息柳章选择了隐瞒。这难道不让人寒心吗?
  柳钟知道皇叔不会害自己,可无论君臣还是叔侄之间,信任都是相互的。
  烦闷之时,杨玉文前来求见。二人谈及军机大事,关于北上的线路还在商榷之中。
  杨玉文以为兵贵神速,必须火速北上,哪怕硬碰硬,直接对上秦党的主力,也不能在气势露怯。但柳章认为那样会造成很多不必要的伤亡。
  在重大决策上,柳钟的态度一般是偏向于柳章的。只要柳章反对,这件事多半难以推行下去。因此杨玉文十分不满,柳钟需要从中平衡二者之间的关系。
  “杨将军迎战的决心和能耐,朕都知晓。作战部署朕一一看过了。但北边暗探传来消息,秦毅已经率军南下,他们对我们的渗透同样不浅。皇叔遭遇的刺杀便是佐证。若继续按照先前计划北上,弊大于利,容易中埋伏。杨将军身经百战,也知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昨日的精密部署照搬到今日兴许就不通了。”
  杨玉文知晓必定是柳章从中作梗,“楚王殿下惯会挑刺,他倒拿出个更合适的计划。”
  柳钟斟酌道:“皇叔提议先拿下东州。”
  东州富庶,若能拿下自然得利,杨玉文道:“说的好听,等到摸清东州的部署,黄花菜都凉了。”
  时间紧迫,大军是等不起的。他必须尽快下决定。优柔寡断是兵家大忌。柳钟道:“杨将军不必担忧,朕自有定夺。”
  杨玉文拱了拱手,敷衍道:“是,陛下。”
  他还能说什么,他无话可说。倘若当初知道是柳章在背后做这个影子皇帝,他未必肯暴露行踪前来投诚。现在上了贼船,拜了上将军,想下也下不去。他奔着一雪前耻,跟秦愫寻仇去的。却给自己脖子又一次套上了柳家的狗链子。
  军营附近,有个野树林,是附近地势最高的山。柳章偶尔爬到山顶去观察周围地形,比看着图要准确很多。
  山腰上两个士兵放哨,都是柳章的亲兵。杨玉文见了他们,就知道柳章还在山上。他沿着小道,踏上顶峰。
  山头凸起褐色岩石,柳章负手而立,面朝东州的方向。风吹过他衣袍广袖,像是山崖边上扎根的松。杨玉文远远看着这棵松,特别来想给他踹上一脚,看他是不是真的没了法力掉下悬崖就死。
  或许察觉到背后不怀好意的窥视,柳章转过了头。警惕性倒很高。
  杨玉文开门见山道:“你真想拿东州?”
  柳章道:“有何不可。”
  东州是块多大的肥肉,没人不想吃,杨玉文全盘考虑过,道:“那是块平地,无险可守,打下来,得压重兵才能守住。”
  他们的目标是北伐,直捣黄龙。把兵力压在这鬼地方毫无意义。不过杨玉文话锋一转,又道,“除非你想抢劫,吃干抹净立即扔掉。那就另当别论。”
  以战养战,粮草不能断。东州很肥,够他们吃好几个月。
  之前柳章权衡过,如果北伐推进顺利,主战场在北边,带着大批粮草辎重是十分吃力的。拿下东州只会拖慢行程。但秦愫反应太快,大军已然南下,要将他们一举歼灭。那么轻装简阵的打法就不再适用了。这可能会是一场长久的拉锯战。
  因此,东州再次浮出水面,成为他们的战略目标。
  杨玉文道:“我们能想到的,他们也能想到。东州城内目前至少部署着七万兵马,不可能坐以待毙。直接杀进去,人家狗急跳墙,极限一换一,我们也得死不少人。东州太守可没有许思平那么蠢。”
  柳章道:“得想办法拿到城中巡防图。”
  杨玉文笑了起来,要能拿到巡防图,拿下东州如同探囊取物。他直接跪下来给柳章磕个响头叫声爹,还聊个屁的天。这种说法就和“杀掉秦愫很简单只要老天下道雷劈死她就行了”差不多。属于说起来很简单,实际上天方夜谭的事。
  巡防图这么重要,东州太守难道会别在裤腰带上到处走吗?
  恐怕城中早已戒严,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等探子摸到有效消息都得七八天,遑论找到巡防图的下落。就算有可能,但时间不够。他们等不起。
  这也是柳章正在斟酌的难题。
  杨玉文道:“陛下最迟明晚下诏令,在此之前,你不可能拿得到巡防图。”
  杨玉文道:“这块肉无论吃不吃,大军都要北上。无非是勒紧裤腰带拼命,还是吃饱了肚子拼命两种结果。楚王殿下爱兵如子,不想饿死人。可我已是死过一回的人,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尸体,怎么会怕挨饿呢。”
  他抬起手,下意识按着自己胸口,“我爹护了长安一辈子,秦愫毁掉它,只用了一个晚上。我之所以还站在这里,是想亲手撕开秦愫的脸,看看她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其他的,我不在乎。”
  柳章的视线随之落定在他心脏位置上。
  青禾说杨玉文被挖心而死,杨玉文靠骊珠续命,步杨虎臣后尘。父子俩宿命惊人重合相似。秦愫追杀他,他隐姓埋名忍辱负重,终于得到了一雪前耻的机会。柳章理解他急于北上的心情,道:“会有那么一天的。”
  人与人的悲欢怎么能相通。他的感受旁人永远不会明白。杨玉文勾起嘴角,越想越觉得讽刺,冷笑道:“世事难料,说不定这一战输了,我被她千刀万剐。你成为她的阶下囚。秦愫对殿下可是
  痴心不改。没准能封你做个贵妃。”
  柳章无视话中讥讽之意,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她赢不了的。”
  杨玉文道:“这种空话你留着跟陛下说吧。”
  柳章便不再多言。风大,吹得灰尘扑眼睛。话不投机半句多,杨玉文嘴欠,聊多了必定起冲突。柳章言尽于此,转过身,准备下山。二人擦肩而过。杨玉文冷不丁开口道:“我被妖王摘心,死了几个月。你被她囚禁,快活了两个月。”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从秦愫说到江落身上,柳章遽然僵住。狂风卷着地上碎石,不安跳动着。他的目光晦暗莫辨,似搅动着将雨的浓云。杨玉文盯着柳章,饶有兴致道:“就是想问问,楚王殿下,被徒弟操得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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