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雪千山彻底心死了。
  如果妖族与人族之间注定不死不休,那么虫族未来的希望,只能寄托新的领袖上,他想保护江落,在离开认识的最后一刻,给自己留点念想。
  “大人说错了,我并非无路可走。”
  雪千山起身,抚摸着他心爱的琴弦,笑道:“我还可以去死。”
  他闭上眼,双手攥拳。仰起头,一缕火焰从胸口钻出。杨玉文看见一个明亮的火中影子,雪千山竟然自爆内丹,他疯了吗。顷刻间,火焰将他包裹,人形如蜡烛熔化坍塌,现出蝴蝶原形,那双漂亮的翅膀在大火中焚烧殆尽。
  杨玉文骂了句脏话,气急败坏。如果雪千山烧成灰,那就什么都查不出来了。他作为记忆载体而存在。杨玉文的手掌跨过虚空,握住雪千山逸散的内丹,企图制止他的自爆。杨玉文握了那颗滚烫的内丹,像是握住一颗柔软的心。
  下一瞬,内丹在他掌心猝不及防地炸开,裂变成烟火,爆撒。流星般坠落,点燃了屋檐梁柱,整个朱楼陷入火海,熊熊燃烧。
  雪千山无法反抗驱魔司从自己身上搜刮信息,他所能做的,只有烧光自己,让秘密和他一同死去。驱魔司什么也查不到。
  杨玉文掌心的余烬成灰,流逝在指尖。
  狂风助长朱楼大火肆意生长。
  雪千山自焚而死。
  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1]
  杨玉文眼中火光闪烁,掌心流出血来,却感觉不到疼痛。
  “疯子,”他黑着脸,咬牙切齿地骂道,“狗杂种。”
  第88章 麒麟“有危险就躲在我背后。”
  玉山地震,杨家发丧,蝶楼被驱魔司烧了个精光……近来长安风波不断,传得沸沸扬扬。
  江落闷在楚王府练了许多天的字,还是写不好那个静字。
  她听说了杨玉文烧楼的事,分神用蜻蜓去看枫林。依然风平浪静,叶子飘零,她老是冒出个莫名其妙的冲动,想把雪千山挖出来看看还在不在。又怕暴露行踪,被杨玉文发觉,此刻正是多事之秋,她若沉不住气,跑到枫林去,岂非没事找事害了雪千山?
  思来想去,只得耐下性子沉住气,再等上一段时间。四十九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也就一个多月。那时候再挖,更加妥当。
  江落说服了自己,不再纠结。
  她背上的伤口缝针完毕,渐渐愈合,长得很好。时不时会疼上一下。走路吃饭,或是夜深人静睡觉翻身,忽然一下痛入骨髓的刺痛。像被什么锐物扎了,她找不到根源,突如其来,挡也挡不住。自从她主动品尝过一次痛楚,她的控制能力好像失效了。
  痛楚来袭时,无法被忽略。五感因此变得更加灵敏,哪怕衣裳里一根线头没收好,扎了她,她也会不舒服。吃菜咬到了舌头,疼一下,就没胃口了。一天的好心情被这稀碎的小痛苦磨得一干二净。她情绪低落,又不明缘由,一时暴躁起来,便摔筷子砸碗。
  丫鬟们怕触霉头,不敢近前。小姐的脾气近来很糟糕。
  江落不想练字,她想去干点别的什么。但不能去挖雪千山,蝶楼也被烧没了,她偶尔看看蓝小梵留给她的茧,想起当初回南荒再见面的约定。
  秋天来了,冬天也快到了。
  她的臣民们应该在准备筑巢冬眠,她已修成人身,不用冬眠,往年大雪封山,她便一个人坐在高高的大树上,眺望山河万里,冰天雪地,银白色雪盖郁郁葱葱的山林。雪层下埋着待苏醒的虫子和种子,他们都将于春暖花开的世界归来。
  江落有点想念南荒,她爬上墙头,眺望南荒的方向。那样千里迢迢的路程,当初是怎么走过来的?她与傅溶游山玩水,天天疯玩,从未回头看过。家永远是家,南荒不会搬走,她的臣民是一代代地在那里等着她回去。
  她来人间吃也吃了,该见识的也都见识了。左不过三五年,等她与傅溶完婚,就要搬回南荒去。傅溶不喜欢傅家,生性自由,想必住在哪里都能适应。他应该愿意为她牺牲一下的。至于柳章……也一并带走,大家继续围着她。她做大王,仿照皇宫建造一座宫殿。傅溶住东边,柳章住西边。
  江落有条不紊地盘算好了一切,只待时机成熟。
  她的心无比安定。
  她侧卧墙头,单手撑着脑袋,观察远处街道上的贩夫走卒。无论春天,夏天还是秋天,他们都背着货物或者拉着货车往返奔波,每个张脸十分疲倦。
  人不冬眠,终生劳作到死。
  横竖看着都写着一个苦字,没什么意思。
  林园一骑绝尘,回到楚王府,向柳章回禀玉山之事。
  他面色凝重,风尘仆仆,一路上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柳章心头坐实了猜测,果不其然,林园带了一个坏消息,“如师叔所料,玉山地震是因麒麟引起。”
  不会有比这更糟糕的事情。
  柳章道:“该来的还是来了。”
  林园忧心忡忡,问道:“师叔,消息瞒不住,我们该怎么办?”
  柳章一直怀疑,当年攻破长安大阵的麒麟没有死,只是被杨国师封在山里。
  十年前,柳章在玉山行动中为挽救傅溶,险些丧命。后来复盘,他发现自己当时的位置离麒麟太近了。如果麒麟当场暴毙,内丹炸碎,威力相当惊人。他与傅溶大概率尸骨无存。他们能活着出来,反而是件不可思议的事。
  这无法用运气好来解
  释,柳章也没搞明白其中门道。
  柳章重伤后闭关一年,出来后发现驱魔司宣布麒麟的死讯,朝廷放下了警惕。傅溶年纪又小,记不住那么多的细节,此事只有柳章知道。一直卡在他心里,成为疑影。驱魔司已然盖棺定论,柳章手里没证据,无法跳出来跟他们公开唱反调。
  他独自一人跑到玉山勘察过数次,并未捕捉到妖气。往后十年安然无恙,直到玉山地震,他判断大事不妙,派林园他们一查,麒麟果然未死。
  驱魔司当年立下军令状,骑虎难下,麒麟必须死。麒麟不死,杨家就完蛋了。
  玉山地震后不久,杨家公布了杨国师的死讯,由此推测,很可能杨国师多年苟延残喘,他的最后一丝元神,还在牵制麒麟。元神消散,牵制失效。一旦镇压失效,麒麟便会重临人间,危害长安。纸包不住火。
  疑案等来了真相大白的那天。
  柳章很希望,是他多虑了。谁也不希望看到麒麟活过来。
  当年惨案若再次重现,便是他们全部捉妖师无能。
  诛杀麒麟刻不容缓,柳章当机立断,“传我令,玉清观弟子即刻赶赴玉山,截杀麒麟。”
  林园道:“是,师叔。”
  他赶紧退下,去发穿云箭,公布消息,生怕延误片刻。
  赤练为柳章取来一套银色盔甲,接下来恐怕有场恶战。柳章抽出自己的本命剑,用帕子擦拭着,并未流露出慌态,问道:“傅溶还没有找到吗?”
  “没有,”赤练道:“小侯爷近七日没有来信,我们无法确定他的位置。”
  “继续联系他,让他务必赶来。”
  “是,殿下。”
  江落看到柳章的院子里钻出来几支冲天炮,烟花炸开,特别响。
  她咬着手指头,猜测出了什么事。一会儿后,柳章穿着全套盔甲、护腕和银靴出门,身后跟着赤练和林园等人。他们俱是步伐匆匆,神色庄肃,不晓得要去哪。江落从未见柳章穿这身,既威风又漂亮。她眼前一亮,跳下去截住柳章去路,问道:“师父这是去哪?”
  柳章道:“出门办事。”
  江落立即挽住他的胳膊,道:“我和你们一起去。”
  林园见她没眼力见,怕误了时辰,赶紧解释道:“小师妹,我们是去打架,不是去玩儿,很危险的。你还是留在家里吧。”
  江落一听,更加兴奋了,这下她非去不可,“那我更应该去保护师父。”
  林园再三劝告。她不听。她能保护柳章,那才是见了鬼。别到时候给他们拖后腿。马夫把马牵过来,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爬上去,抱住马脖子。谁也不能把她扒下来。她骑的还是柳章的马,众人都看着她,觉得这小师妹太不懂事了,火烧眉毛,她还使性子。
  这会儿谁有功夫纵着她的大小姐脾气?
  赤练还以为柳章会发火骂人。柳章却没说什么,似乎并不介意。他翻身上马,单手握住缰绳,与江落同乘。看样子是默许带上江落。他愿意带着徒弟,其他人自然无话可说。他们紧随其后。柳章一手骑马,一手揽过江落的肩膀,把人按在自己怀里,沉声道:“坐稳了。”
  江落感受迎面而来的狂风,兴奋地大叫:“好嘞!”
  一行人策马奔腾,横贯长安。
  “驾!”
  玉山脚下,密密麻麻站满了人。各路散修,八方宗门,玉清观弟子,以及驱魔司披麻戴孝的捉妖师等等,方圆百里的修士陆陆续续赶了过来。麒麟复活的消息不胫而走,所有人的罗盘都指向了浓郁妖气汇聚之地,他们顺着指引,赶往玉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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