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门上有个相似的卡槽,和土地公脑袋里的一模一样。玉石放进去,忽而疾风密雨,驶向雪千山。江落以极快的反应速度把他往回一拽,护在身后。暗器沿着她后背危险擦过,没入石壁中。雪千山安然无恙,江落替他抗住了伤害。
雪千山始料未及。这把钥匙畅通无阻,所有机关都停了,只有最后这扇门,还保留着攻击性。他赶忙扶住江落,问道:“你没事吧?”
江落感觉像被刀子划了一道,但摸着后背。衣裳却完好无损,一点没破。她试着活动臂膀,行动如常。似乎也不怎么疼。
“没事。”
“驱魔司暗器不简单,我帮你看看。”
“不用了,”江落摆摆手,婉拒他,道:“出去再说吧。”
这儿乌漆抹黑怎么看,她自己摸着,确实毫无感觉,可能连皮都没破。到石壁上找了找,刚才没入暗器的地方,光滑平整,空无一物,根本没有东西。奇怪了,这是什么情况?江落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难道她刚才看错了。驱魔司怎么还搞装神弄鬼这一套。
“大王真的没事吗?”雪千山有些严肃,怕她吃了亏不说。
“说了没事,”江落不耐烦道:“你怎么婆婆妈妈的。”
门已经开了,在这纠结什么。无论受伤还是没受伤,都得先办正事。江落如果真的不行了,肯定会告诉他原路撤离。但她一点事没有,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磨磨唧唧呢?江落懒得搭理雪千山,自顾转过身,往门里扔石子。试探一番,确定没有暗器。才进入。雪千山瞧她生龙活虎,一点也不像受伤的样子,不好再多嘴。当务之急,是确定杨虎臣在不在里面。
在门内,有一位垂垂老矣的老头。他干枯瘦小的身体,躺在八卦图上,皮肤高度木质化,头发和黑指甲长得很长,好似一具干瘪的老僵尸。他的脸仿佛融化后重塑的烛油,五官尽毁,眼洞深深凹陷。没有呼吸,脉搏相当微弱。
在老者上方,悬停着一枚灵珠。灵珠散发的光罩刚好覆盖他的身躯,向他的心脉注入灵力,上千根灵丝源源不断钻进他身体。据说杨虎臣生前遭遇重创,是这颗灵珠吊住了他的命。外伤如此言重,没有仙力加持,这人完全活不成了,他身体烂得比虫蛀空的大树更加夸张。
江落走到杨虎臣跟前,感觉不到一丝的魂魄气息。
杨虎臣分明是早就死了。
江落道:“魂飞魄散,内丹炸碎,肉身残毁至此。他竟然还活着?”
雪千山道:“听闻杨家有一传家宝,是枚骊珠,出自秦皇陵墓,能保死尸千年不腐。”
看来这枚蓝色发光的珠子,就是骊珠。
二人围着杨虎臣,面色各异。没想到这么容易就找到了杨虎臣。除了他,躺在核心层的老头还能是谁呢?江落道:“续一千年的命,他也活不过来。”
雪千山道:“杨家要的,不是让他活过来,而是维持他不死的状态。”
“这有什么意义?”
“他不死,意义重大。”
要说杨虎臣,必然要提起驱魔司的
发家史。
驱魔司前身是陇西一有名宗门,叫青云门,宗主姓杨。青云门以捉妖为业,广收门徒,培养了许多修士。杨家的修士们除魔卫道,名满天下,晓誉四方。
后因妖族入侵,杨家为抵御妖魔保护百姓,死伤过半。青云门元气大伤,残部为了保留火种,举全宗之力迁徙至长安,攀附官员,借此站稳脚跟,图谋发展。经当朝太师举荐,先帝对杨家主事人委以重任,筹建驱魔司,统管天下妖魔案子,只对皇帝负责。
青云门自此改头换面,吃上了官饷,杨家成为炙手可热的新贵,与贵胄联姻,日益壮大。杨虎臣升任国师,封无再封,杨虎臣的妹妹杨玥嫁给了秦家太尉。
那是驱魔司如日中天的巅峰。
“杨虎臣将驱魔司带向辉煌,让天下妖族听到他的名号,闻风丧胆。一将功成万骨枯。他的威名能让所有蠢蠢欲动的妖族都忌惮三分。杨家不会让他轻易死了。”
“你蓄谋已久,早就想杀他。”
“是,”雪千山道:“我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他。”
那就是说,在蓝小梵他们没出事之前,雪千山便做了打算,要杀杨虎臣。他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雪千山放弃重活一次的机会,也要留下来完成刺杀。江落思索片刻,这是她刚才疑惑的地方,问道:“他害过你?”
“何止害过。”
雪千山苦笑一声,伸出手,掌心浮着一层金色粉末。
他讲起了自己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往,和杨家的世仇,“这是蝶粉。能够吸附气息,捕捉影像,对驱魔司破案大有用处。”
“多年前,杨虎臣命人挖空玉山,将十万只蝶妖囚困其中,用于收集蝶粉。我不巧被抓了,在里头待了许久。我目睹无数只蝶妖被锁在柱子上,刽子手从他们的翅膀上刮下蝶粉。千刀万剐,鲜血淋漓。许多人不堪折磨,死在山里。”
“十年前,麒麟兽冲破长安大阵,被杨玥击退,逃到玉山。驱魔司遭遇有史以来最大危机,他们倾巢出动,全力镇压,在玉山结阵,杨虎臣打算不惜一切代价诛杀麒麟。他们启动大阵,封死了麒麟,同时玉山也塌了。十万蝶妖葬身地底。我是侥幸逃出来的那个。”
“他们没有将蝶妖提前转移吗?”江落问道。她不知道,雪千山的过去如此悲惨。
“诛杀麒麟,关于杨家满门性命,驱魔司生死存亡之际,杨虎臣怎么会浪费时间去转移蝶妖呢。蝶妖死了,他们可以再养,一群消耗品而已,不值钱。杨虎臣是何等狠辣的人物,当初傅家小侯爷傅溶和楚王柳章被埋在下面,都差点被牺牲。他连杀皇族的代价都付得起,怎么会把一群微不足道的蝶妖放在心上?”
江落听傅溶说过这件事。傅溶对驱魔司和杨玉文的成见源自于此。
所以说,在十年前,杨虎臣差点杀掉了柳章、傅溶和雪千山。
杨虎臣手上沾着十万只蝶妖的血。
雪千山提及往事,眼中犹带伤痛。
他屡屡尝试,让自己走出过去,都失败了。
“其实白笙蓝小梵他们,都是我拼死逃出来时带着的虫卵。火太大了,我恨我自己,没能多带一些。玉山的过往那般沉重,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回顾。我对小梵他们隐瞒了过去,骗他们说是被走私进来的。我不想要他们带着仇恨出生,背负着那样惨痛的命运。”
雪千山希望,他们能融入人族。但事与愿违,这条路也没走通。
“所以你想杀杨虎臣,不单是为了小梵他们报仇,还是为十万只蝶妖报仇。”
“对,”雪千山道:“我杀了他,才能洗清罪孽。”
他日夜备受良心折磨,死后无颜面对同族,怕自己下了十八层地狱,不得超生。
命对他太坏了,一次也没能得偿所愿。
他早在日复一日的自责懊悔中磨掉了心气,逐渐丧失了活下去的信念。浑浑噩噩,像只孤魂野鬼,他没法结茧,也不能结茧。那样罄竹难书、刻在骨子里的滔天恨意,若他也忘了,谁还记得呢?这具伤痕累累疲惫不堪的身躯是为了存放恨意而存在的。
他可以带着恨一起去死,却不能放下恨,自私苟活。他是一块由恨铸造的碑,铭刻着蝶族的血泪史。在他身后,埋葬蝶族凄惨过往。在他身前,蝶族未来一片迷茫。
雪千山活得太累了。
不杀掉杨虎臣,他永远也走不出心结。这个人就废了,无法活下去。
“那就去杀了他吧。”江落折断一根铜灯,把铜杆递给他,道:“拿着。”
雪千山连抬起手都有些费劲。
江落抓住他的手,合上他手指,用力攥住。
雪千山谈及往事,情绪顿时刹不住了。他被困在回忆中,无法自拔。忽然一下子浑身僵硬,手脚冰凉,瞳孔涣散,出现了上次弹琴一样僵化状况。像是某种应激反应。刚才不该让他说那么多的。江落捧着他的脸,直视他,喊道:“雪千山!”
雪千山无动于衷。关键时刻掉链子。江落注入灵力,试图唤醒他。太慢了,一时半会根本缓不过来。再耽误下去,可能会被驱魔司发现。江落当机立断,剥夺了雪千山的意志,控制了他身体,下命令:“雪千山,去杀了他。”
雪千山嘴唇张动:“是,大王。”
眼神迷茫,语气毫无起伏。他举起铜杆,走到八卦阵上。脚步停在杨虎臣旁边。他用铜刺尖锐处对准杨虎臣的心口,向下刺去,一下,又一下……他脖颈上的颈环无声掉落,化作布条灰飞烟灭。杨虎臣一死,颈环竟然失效了。雪千山脖颈上青筋鼓起,有一圈明显勒痕,他对此浑然不觉,只是一股脑刺着。
杨虎臣干瘪的身体不堪一击,像是捅进破棉絮,没有阻力。
雪千山僵硬地刺了许多下,渐渐的,动作慢下来。他恢复些许神智,望着眼前千疮百孔的老头,万千往事涌入脑海,眼睛变得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