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柳章道:“等你能够克制邪念,明辨是非,懂得何为正道。它自然会消失。”
  一只没有杀心的妖,还能算妖吗?
  江落陷入了困惑的谜题。
  柳章主动挑起话头,问她:“在幻境中做了一回人,感觉如何?”
  江落道:“不好,糟糕透顶。”
  柳章道:“哪里不好?”
  江落想了想,道:“如果不是辟邪珠,我杀掉千瑶哥哥,千瑶就不会被嫁给钱舟山。我杀掉钱舟山,千瑶也不会变成蛇了。”
  柳章道:“杀人解决不了问题。”
  他手法精准,挖到了症结。江落头上青筋轻微抽动,说不疼,倒不是真不疼。但她习以为常,什么也没说。千瑶的故事她不喜欢,结局也不喜欢。可罪魁祸首都死了。结局无法更改。她不喜欢又能如何呢?
  柳章挖出她眼球里的异物。那是条纤细的小蛇,玉白的,团在一起,只有黄豆大小。江落的左眼彻底报废。柳章为她擦去血迹,上药,缠纱布。江落木然地坐起来,感觉眼睛里空了一块。她扭头望着铜镜,镜子里的人像鬼一样,道:“把右眼也蒙上吧。”
  柳章道:“右眼好端端的,蒙上做什么。”
  江落道:“独眼龙不好看。”
  柳章还以为江落支走傅溶,是想单独跟他说些幻境中不可告人的事。没想到真的是因为难看。柳章对年轻人的想法不能理解,但纱布还是缠过去,包上了她右眼。他把江落变成了一个严严实实的小瞎子。
  第35章 指点迷津“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柳章让她经历幻境,做一次弱小凡人,体会到手无缚鸡之力的滋味,绝望等死。无非想利用感同身受四字让她明白。生死不是小事。有人生来强大,有人生来弱小。她轻易抹杀弱小的存在,早晚有一天也会被更强大的存在所抹除。
  如果她起杀心,看着弱小之辈,联想到千瑶,心生怜悯。
  那么柳章的目的就达到了。
  那日在竹林,江落与柳章敞开天窗说亮话。她处处推诿责任,说自己被逼无奈,蝼蚁尚且偷生,何况她呢?出生不可选择,她所作所为都不过为了活下去。这是她的苦衷和难处。柳章顶着师父的名头,听完真假掺半的委屈哭诉,终不忍赶尽杀绝。
  江落已然走上绝路,若不为她谋取一线生机,她不会善罢甘休,到山穷水尽之时,还是会选择戕害傅溶。柳章不愿意看到那样的局面发生。
  当时柳章想了很久,他为她指点迷津,道:“混沌初开,灵兽诞生之际,其实不分神魔善恶。那些身怀力量,却放纵恶念,无法控制杀心的,才会堕入魔道。你想活,便要回头,将魔性一点点从骨子里剜去。魔性消除,诅咒自然消解。你应当走回大道,修炼神心,重归天界。”
  他说的这些,江落闻所未闻。仿佛一把利斧劈开了她的天灵盖,光芒普照大地。江落感到茫然的震恐,她从未设想过那样的愿景,“那怎么可能呢?”
  柳章道:“我会帮你。”
  为表明诚意,他解开了结界,任由江落去找傅溶。
  解决有些难题堵不如疏。
  江落走出楚王府大门,还是有些难以置信。柳章居然真的放她自由。
  “你不怕我跑了吗?”
  “跑的话,”柳章道:“就没人帮你了。”
  “你真愿意帮我?”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江落脑子里一片空白。柳章神色不似作伪,他是认真的。
  柳章又道:“你可以信我。”
  江落细想一番,仍然无法说服自己,成神对她来说实在太过宏大遥远。她摇摇头,近乎自嘲发笑,道:“不可能的,那怎么可能呢。”
  柳章对她的反应早有预料,道:“你可以试试。傅溶很快会遇到一点麻烦,你去帮他。看事成之后,你体内魔性是否消减,掌心生命线是否延长。如若按照我说的,克制杀念,救人救己,能破必死局。你便真心认我为师。我助你褪去魔骨,位列诸神。”
  江落长到这么大,从无一人如此为她打算谋划。她自生自灭,只知生存与繁衍是第一要义,却不知天外有天。苍穹之上还有仙宫神殿,不死灵台。
  “这几天洗脸,小心些,眼睛不要沾水。”
  柳章为她弄好纱布,交代了几句。
  他带着染血的匕首离开。
  江落眼前一片黑暗,她对着光,举起自己的手掌。掌心红色生命线活了过来,像树根,扎进血肉,蔓延生长。那是她的生命线第一次延长。
  柳章没有骗她。
  当夜,傅溶来到竹屋,对柳章做了一番交代,包括钱府之事与江落幻境。柳章的卦象只能推测出时点和大概因果。具体会发生什么,他无从得知。
  柳章知道傅溶怕蛇,可能会吃亏,让江落去。江落自然要在他面前逞能出风头。两人并肩作战,事半功倍。顺带着江落历练一回,磨砺心性,一举两得。柳章安排得天衣无缝,可细节上依旧产生了偏差。傅溶说到驱魔司那段,出乎柳章意料。
  “你是说,你暴力攻破了驱魔司的结界?”
  “是。”傅溶还以为舅舅要夸自己,含蓄道:“我当时并不知道那是驱魔司的结界。”
  “我教过你上百种破阵之法,为什么要靠蛮力强攻?”
  柳章语气明显不对劲。
  面对质问,
  傅溶愣住了。从钱府蛇潮捞出傅年年算不得什么壮举。可攻破驱魔司结界,传出去至少吹半年。他特意提这一嘴,此次任务最大的亮点。带点小骄傲。可柳章的反应与他想象中大相径庭。柳章目光严厉,隐含斥责:“我说过很多次,强攻结界容易反噬自爆。”
  傅溶这才意识到自己踩到什么雷点。
  柳章道:“你把我的话都当成耳旁风。”
  傅溶哪里还记得这茬。听柳章语气凝重,他忙解释道:“我当时太着急,没顾得上。”
  柳章诘问道:“你想过后果吗?”
  傅溶带着傅年年和江落两个人。万一结界自爆,后果不堪设想。他的行为的确有失妥当。傅溶现在回想也有些后悔,他没脸反驳,压下心头那点骄傲,有点窘迫:“是我太冲动了。”
  柳章黑着脸看他,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做事情要三思而后行。”
  “是,我下次注意。”
  “……”
  这么点小麻烦,解决起来,还险些闹出生命危险。都十七的人了,毛毛躁躁的。陈叔屡次劝柳章别动用戒尺,说小侯爷长大了,打手板会伤自尊心。可有时候不拿戒尺打几下都对不起他犯的那些事,柳章问:“你还当着赵志雄的面骂了杨玉文?”
  “我,”傅溶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说那么快,“也不算骂吧。”他本来就跟杨玉文有仇,一出来就被刀架着,是可忍孰不可忍。他嘟囔道:“谁让他们拦着我们啊。”
  “为什么要拦着你们?”
  “不知道,”傅溶挠了挠额角,道:“好像是钱府案子没调查清楚。”
  “既如此,为什么又放了你们?”
  “可能是怕我动手。”
  “说话要过脑子,”柳章闻言,像是听到什么离谱的话。他坐在书桌后头,看傅溶的眼神跟看白痴一样,“好好想想,杨玉文会怕你吗?”
  “……”傅溶句句被怼,简直无话可说。
  “凭你攻破结界,还是凭你背靠太后跟侯府?”
  “我并没有提太后。”
  “你的身份不用提,别人自会去权衡。”
  柳章喝了口清茶,压住想骂他两句的冲动,万般无语。他放下茶杯,道:“杨玉文守着钱府,设立结界,显然是用来钓鱼的。”
  傅溶抓住了关键问题:“钓谁?用什么饵?”
  柳章掀开手边一只锦盒,里头静静躺着那条黄豆大小的玉蛇。玉蛇看似活物,又似死物。通体透明,散发着幽光,头部沾着些微血迹。傅溶立即意识到那是从江落眼睛挖出来的。
  “是这个东西吗?”
  “玉髓。”柳章道。
  “江落说是蛇母的毒液喷到她眼睛里。”
  “蛇母本身便是由玉髓幻化而成。”
  “什么?”傅溶诧异万分。没听说这种事。
  “古书有记载,混沌初开,盘古身死。他的尸身沉落人间,骨骼化作玉山,鲜血凝聚成玉髓。随着地质变化。玉山深埋地底不见天日。野蛇在洞穴冬眠,机缘巧合食得玉髓,化作大蟒。大蟒不死不灭,靠玉髓传承永生。”
  柳章手指搭在锦盒上,缓慢旋转,“以玉髓入药,可延年益寿返老还童。以玉髓炼丹,可脱胎换骨洗髓重生。这是上古神物,可遇不可求。”
  傅溶叹为观止,道:“驱魔司竟然用神物来钓鱼?”
  柳章道:“杨玉文不在乎玉髓,他要查的事,显然比这个东西更重要。”
  傅溶勾起了好奇心,不由问:“他要查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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