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他们舀干了一条水渠,终于在天亮之前,扑灭大火。蛇房被烧得剩下一个空架子,黑烟缭绕。蛇母伤痕累累,血肉模糊。
  钱舟山本有机会解开钉住它七寸的大铁钉,给它逃生的机会。但钱舟山怕它离开后一去不复返,也害怕它落入其他人手中。等到火势彻底扩大到一发不可收拾的时候,蛇母向他求救,他想做什么也来不及了。
  蛇母被活活烧死了,焦黑的鳞片下翻出白花花的肉。
  它僵直的身躯一动不动。
  钱舟山噩梦成真。他不相信蛇母会死,他找出所有的金疮药,敷在蛇母的伤口上,期盼它会想凤凰一样浴火重生。它是神赐之物,怎么会轻易死去。
  他决不能接受它就这么死了。
  钱舟山吩咐下人关闭门户,缉拿放火元凶。他看见了那只手,明显是女子。很快查到十七个小妾头上。她们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慌慌张张被叫起来。动作慢些的十六直接被钱舟山踹了一脚。钱舟山恨不得将这群蠢猪一样的女人一一掐死。
  他忍着暴怒清点人数,唯有千瑶不在,那新娶进来的第十七房小妾。
  “她人呢?”
  她们都有些不安,没人能回答。
  钱舟山又是一脚踹在十六身上,力度大到令人胆寒。
  小妾们都吓得呆若木鸡。
  钱舟山面容扭曲,像要吃人一般,问道:“她在哪?”
  十六吐了血,惊恐不安地伏在地上,哆哆嗦嗦直掉眼泪:“我、我不知道。”
  钱舟山道:“找到她。”
  众人唯唯诺诺,都跪了下来。
  钱舟山遭逢大变,神智失常。他摇摇晃晃仿佛酒鬼。
  “找到她,杀了她……”
  他打翻眼前一切所见之物,暴怒,咆哮失声,“把她千刀万剐!”
  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个贱人揪出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
  正当钱舟山忙着搜府,外头门房来报。说
  官兵来了,他们带着稽查文书,说有人私藏妖物。几十个人包围了钱府,水泄不通。下人们都慌了。
  钱舟山没有慌,他按照原计划,将伤痕累累的蛇母转移至地窖中。然后亲自面见官兵首领,卖惨,说家里发生了火灾,刚灭完火,故而慌张狼狈。贵客临门有失远迎。直到穷途末路,钱舟山依旧坚信自己还能掌控局面。
  第31章 地窖地窖由避难所变成了死牢。
  江落放完火之后跳下了屋顶,趁乱逃走。钱舟山掘地三尺搜捕她的行踪。她东躲西藏,慌不择路,意外失足掉进地窖中,不慎摔断了一条腿。地窖十分隐蔽安静,没有人找来,正适合做避难所藏匿行踪。她借此藏身,静避风头。
  等待逃出去的机会。
  地窖暗无天日,什么也没有。
  江落又渴又饿,还受了腿伤,雪上加霜。
  不敢叫唤也无法探听情况。
  大半天功夫过去,地窖上方传来响动。江落嗅到了焦烂的肉味,是蛇,钱舟山把蛇拖了过来。光线昏暗,他并没有发现藏在暗处的江落。匆匆将蛇母塞进地窖,便盖上了石板。大石摩擦移动,利用撬棍方能严丝合缝地卡住。
  上面还压了厚重的青铜鼎,钱舟山用它来伪装成风水装置。
  如此上下相隔,毫无破绽。
  一座青铜鼎将地窖和外界完全隔绝。
  江落不知道外面发生什么事。钱舟山来去匆匆,甚至来不及将蛇母安放整齐,就这么倒折着塞进来。他在害怕什么。钱府闹哄哄的,脚步声杂乱,似乎来了很多人。那些人根本不给钱舟山说话辩解的机会。顷刻刀剑相向,哭叫声成阵。
  江落行动不便,一直硬扛着,等到天黑。
  哭声和吵闹声都停歇下来。
  她觉得时机到了,才踩着蛇尾艰难爬向上方出口。石板太重,她试着推开,如同蚍蜉撼树。哪怕咬牙切齿使出九牛二虎之力也无法撼动分毫。
  她自下而上发力,更加难上加难。
  钱舟山把出口彻底封死了。江落屡次尝试,累得气喘吁吁。加上腿伤,她连也站不稳,好几次摔在地上。江落只好试一会儿歇一会儿,直到精疲力竭。
  过度发力使得她腿骨扭曲变形。
  她的小腿肿大充血,稍微动作,便是猛烈剧痛袭来。她生生把自己折腾得晕了过去。天寒地冻,夜里发起高烧,浑身酸软无力。
  地窖由避难所变成了死牢。
  江落无法凭借一己之力逃离。她饥饿交加,神志不清。为了报复钱舟山,她杀死了蛇母。死前却和蛇母的尸体困在一起。她出不去了。除非大声呼救,那样等同于找死。叫来了人,就会落到钱舟山的手里。那样或许更是生不如死。
  钱舟山可能会把她千刀万剐。
  两条都是死路。江落放弃了呼救,她宁愿困死在这里。
  不知过去了过久。
  江落时而昏睡时而清醒,分不清幻境和真实,分不清自己到底是江落还是千瑶。她失去了时间的概念。饿得头晕眼花。她记得自己还有约定没有完成。她不想如此窝囊地死在这里,身边唯一能找到的食物就是蛇肉。
  蛇母已经死了,但是肉没有腐烂。
  她以一种强大的意志力操纵这具孱弱的躯体,迫使自己坐起来,不许倒下。活着才是唯一的出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必须起来。
  江落打起精神,像一盏残灯燃烧意志力。她吮吸蛇血,徒手剥掉蛇皮,披在身上,御寒保暖。然后掰断两根蛇骨,制作简易刀具。打磨锋利,剔除肉条。蛇母被她拆了一具大骷髅架子。饥饿暂时得到纾解,她好受了许多。
  如此巨大的肉量足够她吃上半个月。
  最要命的是腿伤和高烧,只能听天由命。她知道睡过去就永远醒不过来了。所以每当昏昏欲睡,就用蛇骨扎自己保持清醒。她的胳膊上戳出一排血洞。
  最深的绝望,莫过于等死。
  谁来救我?
  江落脑中清明的念头摇摇欲坠。
  她数着自己的心跳,每次数到十就会乱。不得不从头再数。
  尽管非常艰难她还是在坚持。
  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如果千瑶把蛇杀死了。那么钱府被抄家之后,应该没有蛇了才对。没有蛇,她和傅溶去时,看到的是什么?蛇掳走傅年年,又是要上供给谁?不对。难道她根本没有把蛇杀死?难道还有第二条蛇?
  怎么办,出不去。
  江落的灵魂剥离了身体而存在。她一部分正在死去,而灵魂还在挣扎。她得出去,离开幻境。然后救走傅年年,跟傅溶汇合。这是她承诺过的。傅溶还在回廊中杀蛇呢。她怎么能抛下他一个人,辜负他的交代。
  除了傅溶,江落还想到了柳章。
  这一切的契机源于柳章。
  江落想起来,是柳章让她去找傅溶的。他算出傅溶会遇到一个小麻烦,让她去帮忙。他既然那样神通广大,是否也料到江落会落到这样的处境。他驱使她进入幻境,深陷绝望,又想让她明白什么道理?
  柳章是不是正在嘲笑她呢。连一个幻境,都不能抗住。她还能做成些什么事呢?江落浑浑噩噩,拖着残躯往上爬。不管怎样,放弃等死,一定会让柳章看不起。她忍着剧痛,试着用蛇骨沿着石板挖出一条缝隙。
  哪怕只有一丝光,也是好的。
  地窖黑得像是地狱。
  许久后,她手指磨出血,终于挖掉那块小石头,挖出一线光。小石头从石板边缘掉下来。开出仅仅二指宽的洞口。她把一只眼睛凑到洞口上,刺眼光芒让她几欲流泪。她能看到苍白的天空。江落嗓子沙哑,艰难发出声音,“有人吗?”
  钱府一片寂静,无人回应。
  她咽了口唾沫,又喊了两声,只有风吹落叶无尽萧瑟。
  钱府空空荡荡,形同鬼宅,什么人都没有。钱舟山也不见了。
  天地间只剩下她一个人。
  江落徒劳无力,躺在蛇骨上,仰望那狭小洞口。
  她已经没有力气去思考了。
  仿佛混沌初开,她尚未孵化,还在蛋里。坚硬的石壁像是蛋壳,钱府就是孵化场。母亲死去了,周围的一切也都死了。无人教她怎么做。她被困在牢不可破的蛋壳里,明明已经具有意识和记忆,却怎么也无法破壳而出,获得看世界的机会。
  好想出去看看。
  漫长的沉寂,万籁无声。
  江落终于闭上了眼睛,陷入无尽黑暗。时间长得像是没有边际,她听到蛋壳裂开的动静,和她的心跳同震。她感觉到窒息,想要张大嘴大口呼吸。意识越来越模糊。不知过去多久,她从深渊中听到冰雪消融的水滴声。
  清晰的,滴答。
  第一声燕子叫声引发了雪崩,山崩地裂,草树萌发新叶,埋在土层下的笋尖钻出厚重泥土,那浩浩荡荡,摧枯拉朽的新生到来。
  江落再次睁开双眼,从衣裳里爬出,她重获新生,剧痛全部消失了。身体轻盈灵动,仿佛没有骨头的存在。她穿过巨大的白色蛇骨,沿着石壁爬上那狭窄洞口,从二指宽的出口钻出去。她的视角变得很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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