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傅溶道:“我母亲留下来的遗物。”
  江落道:“怎么碎了。”
  “一个小屁孩打碎的。”
  “他欺负你,需要我帮你教训他吗?”
  “谁敢欺负我?”傅溶对小崽子毫不在意。
  为这事,以大欺小,有损格调。
  他用弄了一碗树胶来补花瓶,沾碎片上,比刚才稳固一些。但作用也不是很大。拼了碎,碎了拼。江落吃完晚饭,他还没弄好,弄到最后也失去了耐心。他撂下烂摊子,从橱柜中抱出一床干净被褥,铺地上,“你睡床,我睡地上。明天我再送你回去。”
  江落才来,他便张罗着送她回去了。
  江落依照他的安排躺下,没有反驳,问道:“傅溶,你是不是不开心?”
  傅溶胡乱躺在地上,翘着二郎腿,道:“没有。”
  江落道:“是因为我擅自来找你吗?”
  傅溶道:“跟你没关系。”
  二人安静了一会儿。
  江落把烛台移到床边,然后躺下。火苗照在傅溶的脸上。他用手挡住眼睛,“把蜡烛吹灭吧。”
  江落一本正经道:“可是我想看见你的脸。”
  傅溶道:“脸有什么好看的?”
  江落道:“知不知道,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傅溶没接话,和上次反应截然不同。江落的手指遮挡烛光,影子落在他脸上,触摸他一样。傅溶扭头望着那并不刺眼的烛光,道:“睡觉吧,别玩了。”
  傅溶收走蜡烛,吹灭。房间陷入黑暗中。
  江落一点困意也没有。
  “你睡着了吗?”
  “没有。”傅溶翻了个身。
  “我们说说话吧,”江落抱着枕头坐起来,睡不着,“吃太多,胃里难受。”
  “你想聊什么?”
  聊个天,竟也找不到话头。
  江落陡然意识到,其实柳章说得没错。她对傅溶的理想和情感一无所知。她从未关心过那些东西。因为他的过去不重要,他的将来完全属于她。她只需要引导他,走进那张精心编织好的大网里。柳章把一切戳破,傅溶忽然停住脚步,从美梦中惊醒。
  江落还得
  硬着头皮把戏继续唱下去。
  她四处寻找目标,锁定那堆花瓶碎片,“不如聊聊你的母亲吧。”
  傅溶道:“她过世很久了。”
  “怎么过世的?”
  “生病了。”
  “你想她吗?”
  “人死不能复生。”
  傅溶手背压在眼睛上。话说一半,无以为继。
  他不是很想回忆过去的事。
  话题再次冷场。
  江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很差。他到底怎么了?江落揣摩再三,决定换个话题。“你床头的小瓷人是哪里来的?捏得真好,能送我一个吗?”
  傅溶安静了片刻,似乎在走神。
  江落道:“你不舍得就算了。”
  傅溶忽然道:“你还记得你娘亲吗?”
  难得他主动提起话头,对她的事表现出兴趣。
  “我娘,”江落问:“你是说生下我的,还是孵化我的?”
  生下她的,和孵化她的,难道不是一个人?
  江落说她没孵化之前,族人都死了。
  那么她应该没见过她亲娘。
  “孵化你的,”傅溶道:“你有印象吗?”
  “是个人族小孩。”
  “小孩?”
  “他想吃我,把我放在锅里煮。”
  “……”傅溶睁开了眼睛,“你怎么会落到小孩手里?”
  “这就说来话长了。”
  江落故意卖了个关子。
  将心比心,既然傅溶不想说自己的事。
  那么聊一聊她的过去也无妨。只要能拉近二人的距离,她可以做任何尝试。
  傅溶被她的话勾起来,坐起身。
  他迫切的想要知道,江落的过去和秘密,以及她究竟想做什么。
  “你慢慢说,”傅溶道:“我在听。”
  上次江落说了她一部分来历,关于祖辈和身体里的禁制。但她自己的身世,没有涉及。傅溶把蜡烛重新点亮。两人守着火苗,背靠影子,促膝长谈的架势。
  江落把下巴搁在枕头上,学上次傅溶讲故事,“我在我娘亲肚子里的时候,就有记忆了。最开始是一片黑暗。我看不见,但能闻到味道,我的鼻子先于其他任何器官而发育成熟,它储存了许多复杂的味道。有时候,想起那些气味,就好像就回到了过去。”
  傅溶道:“这么说,你知道你出生前的事。”
  “知道一点点。”江落道:“我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隐约能感觉到,危险在迫近。我娘需要对抗来自四面八方的杀机,赢得活下去的机会。她没有同伴。那些人身上散发着贪婪的味道,他们围猎她,想要获得她的力量。我娘坚持了很久,太多人追杀她。”
  “都是些什么人?”傅溶问道。江落回忆的,恐怕是几百年前的事情。
  “修士或者说神仙,”江落对此有点模糊,“他们很厉害。我娘受了伤,伤口不断撕裂,愈合,腐烂……灵力外溢,她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大战后,我娘坚持不下去了。”
  “她决定向南逃亡。”
  “她从极寒冷的北地,飞到了南边一个温暖如春的渔村。那里没有冬天,从不下雪,每家每户都晒渔网。屋檐下挂着长长短短的海鱼。我娘飞到渔村,花了七天七夜,她没有力气了。我嗅到血和腐烂的味道,知道她很快就要死去。”
  江落的声音放得很轻,眼神空灵。在不理解死亡的年岁感受死亡。
  她回忆每个细节,生怕忘掉什么。
  “不记得是在哪一天。她从天上摔下来,掉进山谷中,她做的最后一个动作是翻转身体,保护肚子,耗尽残余灵力护我安全落地。剧烈的撞击还是使卵移位了。”
  “我从她的尾部,跑到了胸腔。”
  “她坠落的山谷砸出一个大坑,碎片所到之处燃起熊熊大火。撞击摧毁了她的头颅,大火烧毁了她的翅膀。她四分五裂。附近的百姓被撞击声所吸引。大火熄灭后,他们发现了她的遗体。那可能是村民毕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遗体了。所以,他们瓜分了她。”
  “骨头当做梁木,躯壳用来遮风挡雨,睫毛做绳子。眼球做石墩,肉煮熟吃掉。”
  “我落到一个小孩手里。他用木棍把我从残骸中撬出来,洗干净,放到一口大锅里煮。我的卵壳跟石头一样坚硬,他断断续续煮了三四天,没煮熟,也打不开。他十分生气,把我当做破石头从悬崖上扔下去。所以说我其实不是被孵化的,而是被煮化的。”
  说到这,江落笑了笑。她很难描述那种感受。
  傅溶听着有些唏嘘,道:“然后呢?”
  “然后我醒了,在一个森林里。”江落终于说到自己比较喜欢的一部分,她用手比划,“那里长满了草和高大的树,叶子是红色的,很美丽。”
  虽然没人知道她的存在,但破壳而出是伟大的,值得庆贺的一件事。
  她认为自己非常幸运。
  傅溶看着她,总觉得后续发展会有些血腥。那些村民无知无畏,不知道自己究竟瓜分了什么样的东西。小孩也没想到自己煮了数日的蛋还能孵化。而坠入山谷,拥有全部记忆的江落,她会怎么想呢?傅溶问:“你一直待在森林里?”
  “待了很久,我给自己盖了个房子,草做的。”
  “盖房子?”
  “房子是家啊。人有家,蚂蚁也有家。”
  江落点点头,理所应当道:“我觉得我需要一个家。”
  这么说她孵化后的情绪十分稳定。
  傅溶迟疑片刻,问出了心头的疑惑:“你有去找村民复仇吗?”
  “复仇?”江落道:“我娘又不是他们杀死的,他们只是瓜分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傅溶很怕江落背着人命债。
  江落觉着这问题有些奇怪,“我为什么要找他们复仇?”
  傅溶道:“你娘去世,你不难过吗?”
  “不难过。”
  “为什么?”
  “人死了,就像腐烂的果子从树上掉下来。只要她的种子还能生根发芽,生命就没有结束。”
  傅溶以为这个故事的结尾,将走向复仇和杀戮,但江落没有那么做。
  她并非天性残暴弑杀的魔种。她理解死亡,比人更加透彻。她只是不太理解人类约定俗成的规矩,做出了一些出格的举动。她有自己的逻辑和道理。
  “反正我活着,”江落道:“我娘就活着。”
  “我会永远活下去的。”
  傅溶闻言,沉默良久。
  江落笑得坦然自若。
  傅溶摸了摸她的头,心有触动,道:“你比我聪明多了。”
  第24章 失踪“以后我要跟着师父,认真修行。……
  寂静卧房内,江落盘腿坐在床头,玩傅溶小时候雕刻的一柄桃木剑,正反手来回比划,玩得起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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