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必须要想个办法,否则自己还没得逞,就会被他挤兑死。
  竹屋内。
  柳章从外头回来,时辰还早。他在窗下看了会儿书。楚王府一般不用丫鬟伺候,仆人大多上了年纪。陈叔习惯亲力亲为,侍奉柳章身侧。今天好不容易把殿下劝出去看灯会,结果没一个时辰人就回来了。大家看起来都十分扫兴,陈叔觑着柳章脸色。
  “殿下今日看灯会可还尽兴?”
  陈叔给柳章斟了一杯清茶,“小孩子家不懂事,殿下别跟她一般见识。”
  柳章翻开书卷,道:“你从哪看出我对她有成见。”
  陈叔道:“方才下马车,我看见那丫头一副要咬人的样子,小侯爷跟她说话,她走得飞快。小侯爷去追她,殿下忽然叫住小侯爷,问他捉妖案宗写得怎么样。小侯爷明显是忘了这回事,急急忙忙说自己马上回去写……写案宗未必这么急,殿下是故意支开他吧。”
  “回来玩这么久,还没收心,不该提醒吗?”
  “您提点小侯爷那是天经地义的。”陈叔笑道:“可有些事,也该放手了。”
  “你想说什么。”柳章道。
  “年轻人都是莽莽撞撞过来的。吵一架,明日说开了,就好了。殿下何必操这份心。”
  陈叔说得很含蓄,点到为止。
  该领会到的意思柳章都能领会到。
  傅溶今年十七,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只有柳章还把他当孩子。
  见柳章不接茬,陈叔没忍住多说两句,道:“小侯爷跟侯府关系不亲,宫里太后疼他,也不过逢年过节赏赐些东西。他如今大了,能有个人合他的心意,陪他说说话,也是好的。那丫头出身贫苦,有些爱使性子,但我瞧着本性不坏。大家常见她跟蚂蚁说话,想来是一个人孤单惯了,养成这怪癖,够可怜的。”
  “殿下既然同意留下她,便是她前世修来的造化。就算有冒犯之处,可饶恕的便饶恕,不可饶恕,也当做自家孩子训诫教养,权当是为了小侯爷。”
  柳章不咸不淡道:“你下去歇着吧。”
  陈叔道:“是。”
  柳章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之人。江落这般黏着小侯爷,在长辈眼里,大概是有失体统。规矩这东西一时半会教不会。陈叔无奈叹气。
  夜半时分,竹叶翻涌成浪。
  柳章在灯下独自看书,一只蚂蚁爬上他的烛台。烛油滑下,火苗噗得闪动。窗户纸上涌上密密麻麻的黑点子,全是虫影,从下往上叠,涨潮一般淹没竹屋。顺着门缝,窗户缝,还有地板之间的缝隙。无孔不入。黑影绕着微弱烛光摇晃。无数虫子四面八方朝书桌汇聚。
  月下有人推门,影子横泄在地,如一把利剑。
  剑尖直指柳章。
  柳章缓缓掀起了眼皮。
  江落不请自来,很不客气地拨弄他的笔架。
  柳章八风不动,安之若素。
  江落将手上辟邪珠递到他面前,“取下来。”
  柳章道:“那是你自己戴上去的。”
  江落道:“我现在不要了。”
  柳章道:“由不得你。”
  江落道:“柳章,我与你无冤无仇。”
  柳章道:“你缠着傅溶,图谋不轨,我岂能袖手旁观。”
  江落将笔架按倒,手指根根抚过,道:“你怎么知道他不情愿?”
  柳章看着被她弄脏的宣纸,道:“是你引蝎子精伤人。”
  “是又如何。”
  江落并不否认自己的所作所为。她能听到蝎子精的求救。
  蝎子精说,想咬断棉线,咬死那些捆住它的人。所以她帮了它一把。
  柳章道:“你来人间,必须守人族的规矩。”
  江落坐到他的书桌上。
  她俯身探向柳章,就着微弱烛光去看他的眼睛,好奇道:“我要是不呢?”
  柳章挽起袖子,提笔蘸墨,“自寻死路。”
  虫子爬上了桌子腿。
  柳章提笔画符,以他为圆心,形成一丈的透明光晕。那些躁动的虫子被堵在光晕圈外。他抬笔,光晕外扩,如涟漪荡开。成千上万的虫子震飞出去,死了一大片。
  江落握住他的笔,生生将光晕掐死在襁褓里。二人对峙。虫子惊恐万状向外逃窜,潮水退去,像是遇到什么强敌,急于逃命。屋内唯有江落与柳章僵持着。墨汁滴滴答答落在纸上。江落掌心遭受灼烧般的痛苦,她仿佛攥着一根烙铁,手指血肉模糊,和墨汁混在一起,却攥着不放。
  柳章的内力深不可测,比她想象得更强。
  方才在酒楼她已经见识过。
  困住她,也许都没用上二成内力。
  柳章道:“松手。”
  江落扬起下巴,支起上半身,比柳章还高半个头。
  她把他的书全部踩乱了。这让柳章不太愉快。
  江落脑子里忽然冒出个主意,柳章是傅溶的舅舅,也许他们未必要走向你死我活。这样一个人当对手太麻烦,她为傅溶而来,又不是来打打杀杀的。江落改变了想法,态度陡然来了个急转弯,挑眉道:“你要么杀了我,要么收我为徒。”
  柳章嗤之以鼻:“我不收妖怪当徒弟。”
  他食指微微发
  力,江落手一抖,失去重心向后摔去。她从书桌上翻下来,跌坐在地。满桌书本稀里哗啦砸在她后背上。她按着自己被震麻的手臂,眼睛死死盯着柳章,胸口剧烈起伏。柳章放下被她弄炸毛的笔,说出审判的一般的话,“本想留你给傅溶做个磨刀石,现在看来,你修为浅薄,却心性恶毒。限你三日内离开长安,否则后果自负。”
  心性恶毒,修为浅薄。
  江落这辈子第一次收到这样的评判。
  她缓缓爬起来,垂着受伤的手臂,感觉到莫大的耻辱。
  “凭什么?”
  是傅溶把她带到长安的。她第一次见识到人族的世界,看过灯会,吃了那么多好吃的东西。可是才短短几天,就要被柳章赶回老家吗?她不甘心。她还有很多东西想见识呢。江落站在虫子尸体中,脑子里飞快思考应对之策。柳章这人看起来软硬不吃。
  “我们可以合作。”江落道。无论如何,她必须想办法留下来。
  “你对我毫无用处。”
  柳章冷漠无情,连个正眼也不给她。
  江落道:“我能帮你杀人。”
  柳章道:“用不着。”
  江落气急败坏道:“傅溶说过要保护我,他不会赶我走的。”
  柳章还是那副平静面孔,道:“傅溶只听我的话。”
  江落道:“……”
  第7章 无家可归“他不要你了。”
  江落在大街上漫无目地游荡。
  她被柳章扫地出门了。
  走得相当没有尊严,从楚王府直接飞出去的。柳章说到做到,铁石心肠,给楚王府加上了一道结界。江落进不去,在外头淋了一夜雨。她像是只脏兮兮的小猫,受了天大的委屈,想找傅溶告状,但傅溶不知道去哪了,大街上没有他的身影。
  江落只认得傅溶一个人。
  长安偌大,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江落孤零零地走着,捡别人掉了的糖葫芦。她衣裳光鲜,姿色不俗。一个公子哥路过,回头瞅了她好几眼。她像个傻子一样乱捡东西吃,吸引了这人注意。公子哥善心大发,叫住卖糖葫芦的,买了四串,“小妹妹,别吃这个,我给你买新的。”
  看她举止散漫,没丫鬟跟着,不像是有钱人家养出来的小姐。
  可穿的那一身罗裙料子非常好。
  公子哥猜不透她来历,好奇问道:“你家里人呢?”
  江落道:“没有家人。”
  公子哥道:“你一个人在外面做什么?”
  江落道:“我要找傅溶。”
  傅溶?傅小侯爷?
  公子哥显然听过这个名字,并且认得傅溶是谁。他摇着折扇上下打量江落,脑子里浮现出诸多揣测,却拿不定主意,问道:“你跟他什么关系?”
  江落道:“他说他要保护我,现在找不到人了。”
  公子哥一听,这下懂了。
  难怪她穿得这么好,原来是跟过傅溶。
  可傅溶在楚王府,由楚王殿下教养,几乎从来不跟长安的贵公子们出来厮混。听说楚王殿下规矩极严,傅溶怎么敢金屋藏娇,始乱终弃。公子哥很快在脑海中串联出一个凄美故事。棒打鸳鸯,一拍两散。傅溶不敢忤逆楚王殿下。这小姑娘死心眼,跑到大街上找负心汉呢。
  没想到傅小侯爷年纪轻轻就犯桃花债。
  公子哥啧啧称道。他端详江落面貌,小美人姿容俏丽,还是傅溶的人。大街上乱跑落到哪个人贩子手里被卖了,岂不可惜。干脆他来捡漏,摘个桃子。于是他飞快打定主意,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我认识傅溶,你跟我来,我带你去找他。”
  江落道:“好啊。”
  简直不费吹灰之力,小美人脑子不好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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