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彭靖锋摇头,“你别问了,他要你走,总会找一堆你挑不出刺儿的借口,你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为这事我差点和唐谊翻脸,可争到最后还是保不住你——对不起,老夏。”
  夏磊脸色惨白,脑子里茫然一片。
  彭靖锋见状更加难过,宽慰他道:“不过我给你争取到了比较体面的方式,对外不说是裁员,算你主动离职,但赔偿金照拿,出去找工作也没麻烦。”
  “就走我一个?”
  “目前是这样。”
  夏磊沉默了会儿,抬头问:“有烟么?”
  彭靖锋掏出刚买的烟,拆开了连同打火机一起递给他,夏磊抽出一根点上,胳膊肘撑着桌子,仰头吞云吐雾。烟雾迅速在他面庞周围弥漫,他微微眯起眼睛,脸色不再那么苍白,却更憔悴了。
  彭靖锋忽然于心不忍,心一横说:“要不咱俩共进退,我明天就去找唐谊,如果他非要裁了你,我跟你一块儿走!”
  夏磊摆手,“算了!都是打工人,你威胁他有什么用?说不定他巴不得你走呢!好让他塞自己人进来。”
  彭靖锋被戳中心事,探手取烟,也抽起来。
  夏磊渐渐平静,“咱们还是想想怎么自保吧!能保住一个是一个。你不一直想做总经理吗?”
  彭靖锋张嘴欲言,夏磊一挥手,“没什么不好意思的,不想升职的老板不是好老板,你升上去了底下人才有出头的日子。”
  彭靖锋没说什么,把烟重新塞回嘴里。
  夏磊又说:“我看唐谊也就是个过客,来工业技术部镀个一两年金,就转别处升官发达去了。你姑且忍忍,别跟他对着干,把关系搞好了,等他一走你就能上去。”
  虽然内心苦闷,彭靖锋听完夏磊的分析还是笑了,“你怎么突然看明白了?”
  夏磊也笑笑,“在职场混了十几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平时也没见你把分析力用起来啊!”
  “我脾气不行,不像你,看得远,自制力也强。”夏磊拿烟的手朝他一指,“我这样的升职比较困难,但你可以。别灰心,虽说局势变化快,但机会总是有的,等等再说吧。”
  “我也累了,谁知道后面会怎么样。不过你能想开我就放心了。”
  彭靖锋说着把烟掐了,取过公事包打开,从里面掏出一叠资料交给夏磊。
  “我让邬蓝给你找了几家公司,都是技术岗,你回去看看有没有感兴趣的,什么时候方便,给你安排面试。”
  夏磊接在手里,神色里涌出感激,“又让你费心了!”
  “跟邬蓝学的。”彭靖锋耸肩,“她就是用这招平安度过了部门裁员期——女人的心就是比咱们细。”
  夏磊没心思看资料,把文件袋收在一边,问彭靖锋,“我什么时候走?”
  “下周一。”彭靖锋顿了下又说,“辞职理论上需要提前一个月,但你的情况比较特殊,所以公布之后就得离开。”
  夏磊点头,“行,那我周一到公司来。”
  他抓起酒瓶晃了晃,不知不觉全喝空了,看看时间,快十一点了,便说:“不早了,要不就散了吧?”
  彭靖锋也没心情继续,招来服务生把账结了,两人一起走出酒吧。
  “我找了代驾,可以送你回去。”彭靖锋说。
  夏磊谢绝,“我打车走,都这个点了,你还是赶紧回吧。”
  彭靖锋没有坚持,在路边看夏磊钻进一辆出租车,两人隔窗挥了挥手,车子启动,疾驰而去。
  夏磊坐在出租车后面,闭着眼靠在椅背上,回想刚才和彭靖锋的谈话,脑子里还是会时不时断片儿,像坠入一个失去真实性的荒诞梦境。
  他并非惧怕失业,他和混退休的刘恪己不一样,他才三十多岁,又有技术傍身,找一份养家糊口的工作不成问题,可他依然觉得茫然、惶惑。感到自己正被一种巨大的不确定性包围着。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彭靖锋会让他走,虽然那不是彭靖锋本人的意思,但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夏磊客观上能理解,但每次想到这一点,神经末梢仍会震颤一下,需要沉淀几秒后才能面对被调整过的现实。
  他掏出手机看时间,十一点过五分。从前他晚上出去赴饭局,只要过九点,平均每半小时雨薇就会给他发一条问询信息,等得不耐烦时还会直接打电话,然后夏磊就能找借口告辞回家。
  今晚雨薇却一丝动静都没有。
  夏磊泄气地收了手机,转头望着窗外发呆。路灯光投射在深夜的街道上,圈圈点点,昏黄混沌,没什么风景可看,往更远的地方眺望,一片漆黑,世界仿佛断裂了。
  司机在前面嘀咕了句什么,似乎是对往哪儿开产生了疑虑,夏磊也懒得搭理,以往打车他很喜欢和司机聊天,今天却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也不在乎自己将会被送去何方。
  车子终于驶入熟悉的街区,夏磊却没有觉得安慰,反而产生了类似近乡情怯的心境。他该怎么向雨薇解释呢?
  “就停这儿吧!”他突然吩咐司机。
  “不用进小区?”
  “不用。”
  “行吧!”
  车子在路边停下,夏磊付完车资下来,往小区大门走了一小段,越走越慢,最后在门口的公交站台驻足。
  深夜的车站空无一人,他在不锈钢长条凳上坐了下来,不时有过路车从眼前经过,嗖一下,射箭似的。他摸了摸口袋,没有烟。
  他不知道自己坐在这儿干什么,又能解决什么问题,事实上他脑子里依旧空荡荡的,什么想法都没有,仿佛一截飘在水上的浮木。
  以往他也有过这样无助的时刻,但总能被某种力量拽回来。而今晚,他满以为可以停下来喘口气歇会儿,生活却再次向他张开血盆大口。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又是哪里出了问题。他只感到满身疲惫,像是被卷入一个湍急凶险的漩涡,无所依凭,连一丝求生的力气都没了。
  一个拾破烂的老汉走走停停,经过夏磊身边时,频频朝他打量,迟疑着张口,“老板……”
  夏磊又把手伸进口袋,左掏右掏找出来六十块钱,全塞到老汉手里。
  “谢谢老板!”老汉点头哈腰表示感谢。
  夏磊说:“我不是老板,我比你还衰。”
  不能再这么捱下去了,真没出息。他站起身,重新往家走。
  到家已是十二点,雨薇早睡下了,和可可一块儿睡在小房间里,房门紧闭。
  夏磊在母女俩的房间外站了会儿,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至少今晚他不用面对怎样和雨薇解释的难题了。
  第49章
  49歉疚
  夜已深,人却不能平静。
  彭靖锋木然望着车窗外,任内心如沸水般翻滚。无论他给自己找多少借口,都掩盖不了一个事实:就在刚刚,他朝最信任自己的下属落下了砍刀。这份歉疚感或许要到夏磊重新安顿后才会慢慢减淡……
  “叮咚”一声轻响,像一把剪刀剪断了彭靖锋的煎熬,他深吸了口气,掏出手机查看,是邬蓝发来的一条消息,问他和夏磊谈得怎么样。
  彭靖锋回复:“该说的都说了。”
  想再写点什么,脑子里却空空的,干脆就把这条发了出去。正要把手机塞回兜里,来电话了,还是邬蓝。
  “彭总,方便说话吗?”
  “你说吧。”
  “夏磊还好吗?”邬蓝语气里毫不掩饰关切。
  彭靖锋突然有点酸,“如果哪天我被公司开了,你会这么关心我吗?”
  邬蓝很干脆:“不会。”
  彭靖锋笑,“太伤人了。”
  “我被你合并过来的时候,你有替我难过吗?”
  彭靖锋再次看向窗外,低声说:“好吧,是我讨打,不说了。”
  邬蓝扑哧笑了,“你这么会替自己打算的人,根本用不着别人担心。”
  彭靖锋把脑袋靠在椅背上,轻笑笑说:“原来我在你眼里是这样的形象。”
  他今晚把夏磊约来夜火酒吧是出于某种微妙的告别心理。最近发生的这些事,无论对错都充满了末路感。尽管看上去有些困难,且不像是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彭靖锋还是决定要一件件一桩桩地了结它们,让生活尽快回归正常。
  在街边送走夏磊的时候,他知道自己以后不会再光顾这家叫夜火的酒吧。他在这里因邬蓝产生的各种想入非非都被今晚的伤感所淹没,以后想到夜火,他也不会再心猿意马,只会记得这里是自己亲手终结夏磊西波德命运的地方。
  然而此时此刻,他听着电话那头邬蓝娇软的嗓音——尽管是天生的,并非针对自己,心头再次微微荡漾,刚才对着夜火发的誓好像全泡汤了,果然是flag易立,而心魔难消。
  “老夏到底怎么说啊?他没骂街,就这么接受了?”邬蓝再次追问。
  彭靖锋定了下心神,把涣散的思绪收拢回来,“心里肯定挺难受的,但不接受又能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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