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他听见舒屿说:
  “好开心啊!”
  这到底有什么可开心的?
  真的很恐怖啊……
  他真的很想跟大家一起尖叫……
  可是……
  从最高点冲下来的时候,好像真的挺爽的。
  他是为什么要坐过山车来着?
  他已经忘了。
  谈舟侧过脸去,看着舒屿。
  她张开双臂,迎着风,笑得很开朗。不是平时面对他的那种浮在表面的笑,是真的开心、真的兴奋、眼角眉梢都弯成了月牙的笑。
  她的眼睛很亮,比天上的太阳还亮。
  原来她笑起来是这样的。
  很好看,谈舟想。
  一趟过山车下来,舒屿似乎还没有玩尽兴,蹦蹦跳跳地走出出口,回头一看,谈舟正在后面扶着栏杆顺气。
  “这么不舒服啊?”
  谈舟摆了摆手,刚想说没事,一阵恶心翻涌上来,他伏低了身子,又被迫点点头。
  虽然是比他想象中开心一些……但他以后还是坚决不坐。
  舒屿扶着他到长椅上坐下,然后去便利店买了两瓶水。
  “喝点水吧。”
  她的兴奋还没有消退,脸颊红扑扑的,笑容和刚才无二。
  谈舟抬起头,接过水,说了声谢谢。
  “要回去吗,还是玩一些温和的项目?”
  “比如?”
  “旋转木马?”
  谈舟往四周望了望,视线停在不远处的一个大型建筑上。
  “摩天轮吧。”
  “你不是恐高?”
  “不是。只是不喜欢失重感。”
  舒屿站起身,身影嵌在光里,朝他伸出手。
  “走吧。”
  封闭的摩天轮观光舱里,两人相对而坐。
  舒屿今天真的很快乐,脸上一直挂着淡淡的笑意。谈舟看着她,也有些思绪出走。
  “所以你今天为什么不开心?”
  舒屿忽然出声,眼睛依旧透过玻璃往下看着。谈舟下意识偏了视线,对她这个提问感到些许意外。
  他以为她已经信了他的伪装。
  “没有,我很开心。”
  “不想说就算了。”
  谈舟侧了侧脸,顺着舒屿的目光看去,一对巨大的吉祥物雕塑立在游乐园的中心。
  “它们很可爱。”
  “是吧,那是我妈妈专门找设计师以我和妹妹为原型设计的。”
  舒屿说起这些的时候,会不自觉透露出些难得一见的骄傲,甚至是稚气,而不再是克制的、冷静的、成熟的舒屿。
  她瞳孔微张,太阳缩影在她眼中,变成点点金光。
  “萨摩耶和缅因猫——你猜哪个是我?”
  “缅因。”
  谈舟很快回答。
  舒屿眼皮跳了一下,没想到他一下就答对了。
  “为什么?因为我可爱?”
  “因为你高傲,独立,神秘,但是,又很可爱。”
  舒屿低笑,嘴上还是为了维持人设而否认:“不是哦,缅因是我妹妹。”
  谈舟又看了看那对雕塑,不置可否地笑笑。
  他几乎能想象到舒屿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长大的,她与他截然不同,所以这段关系,对他而言是背离束缚的偷欢,而对舒屿来说,也许只是一时开心的游戏。
  他忽然很好奇,于是他看着她,问道:“你会跟
  我结婚吗?”
  第8章 底气他们是不一样的人。
  “什么意思?”
  舒屿回过头来,眼神里多了些警觉。
  “这门你出生前就定下的亲事,”谈舟解释着,“你会选择接受吗?”
  舒屿松开握紧扶手的手,放回椅子上,神色舒缓了些。
  “不会。”
  “即使三个月之后觉得我们很合适,也不会?”
  “嗯,不会。”
  “为什么?舒繁应该很需要领成汽车。”
  舒屿笑得云淡风轻,后靠在椅背上,视线微微向下,落在谈舟解开的衬衫扣子上。
  “我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牺牲自己,哪怕是舒繁。就算我们情投意合,但这段关系的开始终究是一场交易,靠联姻获得的资源本身就是风险,万一以后我们感情破裂了,两家闹翻,岂不得不偿失?”
  谈舟的手指不自觉收紧了些,指甲划过粗糙的木制座椅,发出细微的“嗞啦”声,有些刺耳。
  因为感情破裂而得不偿失的苦果,他倒是吃过不少。
  “那家里会给你压力吗?我听说是你外公坚持要你来和我见面的。”
  舒屿的眼睛又亮起来了,像跑出鬼屋时那样,像坐过山车时那样,像谈论起那对吉祥物时那样。
  “没有人能给我压力。”
  “听起来你很有底气。”
  “是啊,你知道底气是什么吗?”
  舒屿站起来,指着下方一览无余的舒繁游乐园,娓娓道来。
  “我在七岁之前,从来没有和父母一起去过游乐园,我听到其他朋友向我炫耀他们和父母一起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很委屈,回家大哭了一场。然后,我妈妈就给我和妹妹建了这座乐园。他们给不了我陪伴,所以他们会用十倍、百倍的补偿,来证明他们不是不爱我。”
  舒屿转向谈舟,自上而下地看着他。
  “所以,这就是底气。即使是外公,也不会逼我做我绝对不想做的事情,这是舒家的规则。”
  谈舟几乎说不出话来。
  他努力想要与舒屿共情,理解她所言的底气,可他连万分之一都做不到。
  他的童年是什么?
  是雨夜没有关上的窗户,是永远冰冷单调的白色墙壁,是一记巴掌,在空荡别墅里响起的回音。
  是黑白的,是孤独的,是麻木的。
  是没有去过游乐园,也没有能分享游乐园经历的朋友的。
  他想羡慕舒屿,可很快他就发现,他连羡慕都做不到。
  他只有嫉妒。
  没来由的、充满罪恶感的嫉妒。
  原来他们是这样不一样的人。
  从一开始,从生来,就不一样。
  旅程结束了,摩天轮回到了起点,也是终点。
  “我送你回去。”
  “好。”
  车子停在舒屿家楼下,她难得没有潇洒离开,而是点开播放器,给谈舟放了一首曲调轻快的轻音乐。
  “开心点,阿翎,不然做出来的甜品都不甜了。”
  谈舟笑笑,抚了抚她的头发:“好。”
  希望你也是。
  -
  舒屿这一周忙得焦头烂额,和谈舟的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去游乐园那天。
  敲门声响,舒屿没抬头,说了声“进”。
  “舒总监,这是您要的的客诉分析。”
  李临拿着一个文件夹走到舒屿桌前,表情还是一贯地夸张。
  舒屿掀了掀眼皮,接过文件,仔细翻看起来。
  越看,她心里越窜火,但面上未显,面不改色地看完了最后一页。
  放下文件,舒屿抬起眼睛,直视着李临。
  “报告是你做的吗?”
  “对对,主要是我做的,手底下那几个新人不太懂,做事我不放心。”
  “嗯,那就好办了。”舒屿翻到其中一页,指着上面的内容,问李临,“这一段是什么?”
  李临凑上去看了看,摸不准舒屿的意思,只能如实回答:“是……客诉内容?”
  “嗯,那这段呢?”
  舒屿又翻开一页。
  “也是客诉内容……?”
  “好。这份报告一共二十页,其中十五页都是客诉内容,这就是你做的报告?”
  舒屿气压骤降,平稳有力地抛出第一个问题,手掌压在文件夹的塑封上,手指缓慢匀速地轻叩着桌面,仿佛爆炸前的倒计时。
  “您,您不是让做客诉分析吗?”
  “是啊,所以你分析出了什么?客诉率变化呢?重点投诉分类呢?优化建议呢?你不知道这个季度客诉率翻倍了吗?你一点想法都没有是吗?我是想看你这些语音转文字吗?”
  一连串的问题把李临问懵了,也问怕了,他下意识后退了半步,脖子上仿佛挂了千斤顶,再也抬不起来。
  “我再问你一遍,”舒屿手上的动作停了,房间里只剩下她努力压低的嗓音,“报告是谁做的?”
  李临不敢再扯谎,立刻答道:“是实习生做的!”
  舒屿挑了下眉,放下文件,后靠在椅背上,睨了李临半分钟,才缓缓开口:“谁做的,把谁叫来。”
  李临连滚带爬地跑出办公室,一分钟后带着实习生重新回来。
  站在办公室里,李临像受审的犯人一样,见舒屿不说话,一刻也忍不住地为自己做着最终辩护。
  而他的理由就是甩锅。
  “你怎么做的报告?做了一堆垃圾出来,浪费舒总监的时间!你看看你都写了些什么?”
  他不知道哪来的一股怒气,义正辞严地数落埋着头的实习生,说到最后还几步迈到舒屿桌前,拿起那份文件,摔在了实习生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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