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有劳了。”夏聆语使了个眼色,那嬷嬷又送来一袋银钱,秦舍意没有接:“给小女与给在下是一样的,夫人客气了。”
  夏聆语也笑笑:“既然如此,那我就让嬷嬷送送您。”
  秦舍意颔首称是,领着蒲与荷回去了。
  夕阳西下,将军府本设了晚宴,但秦舍意没有留下,那几人亦未挽留。蒲与荷坐上马车的时候,还掀开帘子,看了眼那热闹的府邸,心中莫名惆怅。她放下帘子,坐在车里,小声说道:“我觉得夏夫人真可怜。”
  秦舍意不答,而是问道:“你师兄呢?”
  蒲与荷一惊:“糟了,我这一天都没怎么见着他。我就看见他爬到他姐姐那屋顶上了,他不会——”
  “应当不会。”秦舍意略略思索着,“他那性子,若真要闯出点事情来,就不会忍到晚上了。那嬷嬷夜里会睡外间,白天出去的女婢也都会在,只有宴会的那会儿,他才可能单独见到夏聆语。”
  “那他,现在要怎么呢?”
  “许是回家了。”秦舍意叮嘱她,“到家以后,千万少说话,别跟他吵架。”
  蒲与荷嘟囔着:“我其实,不是很会跟人吵架,我很温和的。”
  我只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秦舍意笑了:“我知道,歇一歇吧,到家我叫你。”
  “我不累。”蒲与荷巴巴地望着他,“所以我为什么是你女儿呢?”
  秦舍意笑意不减,娓娓道来:“我那时候还在家中,跟随我父亲一道在乡中坐诊。遇见你的那天,你刚好发着高烧,才一岁多点,被一个老人家抱来看病。”
  “老人家?我奶奶吗?”
  “不像。”秦舍意摇摇头,“她虽然十分紧张你,但那神色姿态,不像你奶奶,反倒有种难言的古怪。当时是夏天,下着大雨,我父亲去城东出诊,而我在家坐堂。”
  秦舍意回忆起那天,都觉得不太真实。
  天色实在太暗了,明明是下午,却好似已经夜幕降临。黑云压城。风声呼啸,大雨将至,炉边的窗户纸仿佛一触即破,蒸腾的水汽混着药香弥漫在整个屋子里。十八岁的秦舍意刚刚熬好了给祖母的药,就听家里的帮佣来找他,说是外边来了个老太太,抱着个小孩儿来。
  “那老人家见我,直喊救命。”秦舍意微垂着眼帘,絮絮低语,“我当时看你烧得厉害,不哭不闹,一点精神都没有,便在家中给你煮了药,喂你喝下。”
  “然后呢?”
  “后来那老人家就消失了,我怎么都找不到她。”
  “啊?”蒲与荷十分惊讶,“我是被她借着看病的由头抛弃了?”
  秦舍意解释道:“乡中父老都没见过她,口音亦不是我们那片,我猜可能是逃难至此,难以抚养你,所以才出此下策。”
  蒲与荷哑然,心情微妙。
  秦舍意笑笑:“你命大,烧成那样,最后竟然救回来了。我父亲说,这孩子与家里有缘,便打算养着你,认你做我妹妹的。”
  “那,那最后怎么?”
  他们的马车经过一片如水的月色之下,皎洁月光透过帘子,在秦舍意的颈侧落下一道浅浅的光晕。他一直都是温柔的,说话是,做事也是,连诉说那些苦痛的往事,也没有见到怨愤与憎恶。
  “收留你的一个月后,我家走水,我父母与祖母都葬于大火之中。”
  蒲与荷惊愕,顿时僵住了。
  “我兄长与阿姊都说这孩子不吉利,想将你送人。但你生病那段时间,都是我在照料你,真要送走,竟有几分舍不得。”
  蒲与荷听他这温柔语气,突然难过起来:“其实,你也可以把我送走的。”
  “我幼承庭训,十八岁的时候差不多可以独立出诊了,所以我带你离了家,想着自己也算有几分本事,不至于饿着你。”秦舍意淡然笑着,“只不过背井离乡,见了世面,才知道良医良相,都是难为之事。”
  蒲与荷听了,更是揪心:“那你一定吃了很多苦吧?”
  “过去了,便不觉得苦了。”秦舍意知她心情,从腰间荷包里找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递给她,“今日分来的糖,给。”
  “哦。”蒲与荷还是伤心,秦舍意却道:“你本来随我姓,他们叫你秦姑娘,倒也不错。只是你半年后,又生了场病,我却怎么都治不好,最后还是去寻了一位长者,治好你的。那前辈早年在道观修行,他说这孩子不宜与我一个姓,容易折寿。”
  “然后呢?”
  “然后我带你去观中算命,那老道长说你身似浮萍,将来终要与我分离,取名随缘便好,无需强求。”秦舍意似乎是说累了,长长地舒出一口气,“那年夏天,我们住在一条长街上。屋后头便是一个湖泊,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你那时候差不多三岁了,会追着蜻蜓跑,分不清葱和蒜,还把我养的一盆菖蒲当成野草拔了。”
  蒲与荷忍不住轻笑:“我小时候还这样啊?”
  “烦人呢。”秦舍意低声嗔怪,他倚着马车,喃喃着,“彼泽之陂,有蒲与荷。我给你取这个名字,也是应景了。”
  “蒲是菖蒲,荷是荷花吗?”
  “嗯。”秦舍意笑笑,蒲与荷想了想:“那,那你也该是我义兄才对。”
  “你年幼失怙失恃,又身在异乡,我怕你受别的孩子欺负,才对外说你是我女儿。”秦舍意顿了顿,像是累了,“但父母之恩,我不可一人独占,你还是要知道些,将来若是,若是——”
  他的声音戛然而
  止。
  蒲与荷愣了愣,稍稍倾身,才发现这人已经睡着了。不过马车里光线比较暗,她才没有看见。
  “没有将来的,我就算知道,我也不会对他们有什么感情。”蒲与荷呢喃着,将马车里的一条薄毯给人盖上。
  第32章 第32章你不需要理解那种人
  马车缓缓停在大门前,蒲与荷叫醒秦舍意,与他一道下车。就在此时,阴影之下,走出来一个人,出声问道:“回来了?”
  蒲与荷小小地吓了一跳,转头看去,才发现是夏闻语:“你都回来了?”
  “我下午就回来了。”夏闻语情绪不高,隐隐有股怨气在,蒲与荷怕刺激他,只得讪讪应了一声:“哦。”
  “进去再说。”秦舍意示意他们不要着急,夏闻语踢了一脚脚边的石子,那米粒大的小石子飞出去老远,在空旷的大街上滚了又滚,消失在了不知名角落。
  秦舍意将他们都带到自己的书房,锁了门,点了灯,蒲与荷感觉到气氛不对,乖乖坐好。夏闻语坐她旁边,昏黄的烛火照出他那张深沉的脸,明明年纪不大,却显得十分苦大仇深。
  秦舍意也坐下,神色凝重:“小夏,小蒲,我有件事要与你们说。”
  “什,什么事?”
  蒲与荷这一天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似的,要是再听见些刺激的故事,她可不能保证还能像现在这样冷静。
  秦舍意缓了缓,镇定说道:“夏夫人,可能有孕了。”
  “什么!”
  蒲与荷跟夏闻语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夏闻语更是一把拽住秦舍意:“真的吗?师父你没有诊错?”
  “我不确定,只是观其饮食起居,寻其脉象,似是有孕之征,但时间尚短,不敢贸然下定论。”秦舍意分析着,夏闻语手上松了劲,呆呆坐了下来:“她本就不愿离了那人,如今有了身孕,更是离不得了。她这辈子,难道就要在那泥潭里不断下沉吗?”
  “先别急,有孕一事还需再观察一段时间。只是,”秦舍意犹豫了一下,“夫人这身子,不宜生产。即使调养得当,这孩子恐怕也很难成形。”
  夏闻语抿着唇,闷声不响。良久,他才说道:“若是告诉姐姐,她必定不会同意打胎,若是不告诉她,孩子流掉,对她来说依然是不小的打击。”
  他说着,突然狠狠锤了下桌子:“那个王八蛋哪里好!值得她奋不顾身往火坑里跳?”
  屋子里一片死寂。蒲与荷看看秦舍意,又看看夏闻语,再想想那个让人头疼的剧情,产生了很强的代入感。
  这进退两难的境地,最后演变成无法拯救的死结,也是让人叹息。
  良久,秦舍意说道:“过两天我会去府中送些安眠的香囊,你好生考虑考虑,怎么跟你姐姐见面。”
  “我今天见她给那个狗杂种做护膝,气都快气死了。”夏闻语攥紧拳头,蒲与荷赶忙劝道:“别气了别气了,过会儿这桌子都得被你锤烂了,多可怜啊。”
  三个人又聊了会儿,还是没商量出个子丑寅卯来,只能暂时作罢。
  辗转到了后天。
  秦舍意又带着蒲与荷去了将军府。路上,小蒲同学问这人:“义父,您之前去将军府,没向夏夫人透露一二么?”
  按一般套路来讲,正式相认之前,不应该还有个什么互相查看信物之类的环节?
  秦舍意答道:“一年前,太后懿旨让我负责医治将军腿疾,但那时候的将军恰恰是最为阴晴不定的时候,我出入将军府,都被仆人紧盯着,连夫人的面都没见过,更别说聊上几句了。”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