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就算离开了,然后呢?”
  看到这样的方琢,沈知言喉头一紧,心中涌起丝丝缕缕的酸涩。
  他努力稳住声线,一字一顿,“然后丢掉过往的一切,重新开始。”
  听到“重新开始”四个字,方琢垂下头去,低低地笑了起来,随着他的笑声,肩膀微微耸动。
  他将头埋在胸前,沈知言看不清他的表情,不知道他是在笑,还是在哭。
  “言言,我的人生已经重启太多次了。”
  等笑够了,方琢才抬起头来,一双毫无生机的眼睛空洞地看向远方。
  “作为沈晏清的人生,作为顾杨的人生,作为方琢的人生,以及……被华清礼毁掉事业后,从头再来的人生。”
  顿了顿,方琢再次开口,声音无力又有些干涩。
  “言言,我太累了。”
  听到方琢的话,沈知言瞬间红了眼眶。
  他想起了在游轮上与方琢的第一次见面——那时的方琢西装笔挺,严谨干练,举止从容有度,一派意气风发。
  那才是方琢应有的样子。
  他仰起头,将眼泪强行忍了回去,平复着濒于失控的情绪。
  “阿琢,刚刚在宴会厅,我想起来了。”
  沈知言的声音很轻,几乎被风吹散,在空旷的观景台上,悄然落入方琢的耳中。
  “禁闭室的那个小男孩,我见过他。”
  方琢平静的眼波中骤然泛起一丝涟漪。
  他怔愣地看了沈知言半晌,忽然,唇角微挑,露出一抹感激的微笑。
  “真好,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记得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同方琢说起他的弟弟,他的声音不由变得温柔起来,眼中充满了怀念。
  “他叫方珩,是我的弟弟。他很像我母亲,聪明、漂亮,可性格又随我父亲,是个小犟种。如果他能平安长大,也会像你一样优秀。”
  沈知言看到方琢在提到家人时,眼中流露出的眷恋,心中一动。
  他偏了偏头,认真地看向方琢,试探着问道:“阿琢,让我来做你的家人,好不好?”
  沈知言的话,打了沉浸在回忆中的方琢一个措手不及。他错愕地看着对方,一时无言。
  注意到方琢的反应,沈知言趁热打铁,从口袋里拿出一个物件,将手伸到方琢面前,缓缓摊开。
  一个小巧的银色香球出现在他的掌心。
  哑光丝绒质感的昙花栩栩如生,上面镶嵌着虹彩贝母 ,在阳光下,从银灰色渐变为流溢着虹彩的珍珠白。花瓣中央托举着一颗水滴状的磷灰石,色泽浓郁深邃,转动间,蓝绿交织的光晕变换流转。
  方琢接过香球,放在指尖细细摩挲着。
  空气中弥漫着昙花清冽的冷感,中调的复活草带着醇厚的木香,与尾调的沉香木完美融合。
  方琢转动着手中的香球,像是陷入了回忆一般,他喃喃道:“其实,我们本该是一家人的。”
  如果当年成功逃离京市,他本该带着沈知言在佛罗伦萨生活。他们会像家人一样彼此依靠,参与对方人生中的每一个重要时刻。
  可惜,人生没有如果。
  “我们就是一家人啊。”
  沈知言最擅长打蛇上棍,他向方琢的方向凑了凑。
  看到沈知言的动作,方琢一惊,忙出声制止道:“你别乱动!”
  “阿琢,你不好奇吗?”
  沈知言目光灼灼地盯着方琢的眼睛,眼中涌动着别样的色样。
  “你不好奇我们本该一起生活的地方,是什么样子吗?你不想知道我在学校的经历吗?我以前很怕水,后来为了拿下客户,我在利沃诺港,跳上了一艘游轮。虽然那艘游轮搁浅了,但我却谈成了生意,从此也不再怕水。我将它称为‘重生之港’,那艘游轮是开往马赛的欧罗巴号,你想不想去看看我重获新生的地方?”
  沈知言语带希冀,越说越兴奋,他的眼中满是朝气,生机勃勃地侵蚀着方琢眸中的灰败。
  “乌菲兹美术馆有一个耳边有痣的保安,他总会用一杯咖啡换我给他讲画。学校后门有一个花市,我在那里取景的作品,到现在还被教授挂在展览厅里。阿琢,你去看看好不好?沿着阿诺河走一走,去圣马可广场喂喂鸽子,看看维琪奥王宫的星空穹顶,在但丁故居的巷口喝杯咖啡……这些我们本该一起做的事,你去尝试一下,好不好?”
  方琢静静地看着在自己面前侃侃而谈的沈知言,仿佛时间倒转,看到了当年那个永远精力旺盛的小男孩。
  恍然见,沈岁安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沈晏清,快来!院长带来一个好漂亮的小娃娃,眼睛亮亮的,一抱就笑。不过,抱他那人,得长得像我这么好看!”
  想到过去的场景,方琢不由笑出了声。
  他稍稍缓和了一下情绪,看了看手中的香球,将它收起。
  方琢审视着沈知言,挑眉道:“你这么不管不顾地跳了出来,是想跟我使苦肉计?”
  心思被方琢戳破,沈知言索性装都不装,诚实地点了点头。
  “嗯,本打算来个……you jump,i jump。”
  方琢先是一怔,随即被逗乐了,“拿自己的生命威胁别人,蠢不蠢啊?”
  沈知言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这种蠢事我就干过两次,一次是对顾铎,一次是对你。但我觉得,方法虽蠢,胜在管用。你觉得呢?”
  方琢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随即话锋一转,“我的动态被华清礼时刻监控着,一旦订票,不管是任何出行方式,他都能第一时间知道。你要帮我偷渡吗?”
  得到了方琢的变相答复,沈知言心中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他弯了弯眼睛,笃定道:“不,我要让你光明正大地离开。”
  ……
  寿宴上发生的事,无论是对天御还是对顾家,影响都不小。想要完全堵住在场所有人的嘴,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是,像阳光福利院的勾当、顾杨的身世、老太爷对方家犯下的恶行……这种会让天御股市动荡的消息,决不能曝出。
  出席寿宴的宾客,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长时间扣留在会所并不现实。顾铎只能先诱之以利,暂时堵住悠悠众口。而后,又通过几轮“钓鱼执法”,揪出几只散播消息的出头鸟,杀鸡儆猴。这才堪堪平息了风波。
  虽然私下里,依然会有一些流言蜚语传出,但只要不摆到明面上,那就只是坊间流传的名人轶事而已。
  顾铎甚至推波助澜,在原有流言的基础上,添加了一些完全站不住脚但足够劲爆的信息,真真假假,混淆视听。最终,将寿宴上发生的事,完全坐实为流言。
  华清礼是在方琢一夜未归后,才得知的寿宴那日的事,他当场就掀了桌子,气势汹汹地要去将方琢抓回来。
  此时,方琢已然休假,住进了东江瑞锦。
  可在前往东江瑞锦的路上,华清礼却被一辆熟悉的黑色宾利拦了下来。
  拦他的人,是高筝。
  高筝在华清礼仿佛要吃人的目光中,按照顾铎的吩咐,将宴会厅的监控视频交给了对方。之后,没有多说什么,径直返回车里,扬尘而去。
  高筝走后,过了许久,华清礼的车一直迟迟没有动静。
  车里,华清礼颓然地将头抵在方向盘上,肩膀微微耸动。视频中方琢恨意滔天的声音,像是一把刀,正在将他片片凌迟。
  那天,他到底还是没有去找方琢。
  对于方琢,华清礼又气又恨。
  他气方琢时至今日还没有学乖,竟然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布下如此大的局,还在人家寿宴上活生生气死了顾铎的爷爷。
  而他恨的是,方琢心里装着血海深仇,却从未向自己寻求过哪怕一丝帮助。
  他想将方琢抓回来质问,但转念一想,他又有什么立场呢?
  毕竟对于方琢而言,自己只是他的“泥潭”。
  大仇一朝得报,他不知道方琢此时的心情,但想必不会平静。如果待在沈知言身边能让方琢安心,区区几天的自由,现在的他是愿意给的。
  其实,自从上次方琢闹绝食后,华清礼对他的管控就松了许多,甚至允许他借着沈知言生病的名义,夜不归宿。
  华清礼不想在这个时候将人逼得太紧,便安排了人手,日夜蹲守在东江瑞锦,随时向他汇报方琢的行踪。
  而在他给方琢的“假期”里,华氏能源正好也有大事临近。
  由国家能源局牵头组织的研讨会即将召开,华氏能源作为研究新能源与传统能源协同保障体系的领军企业,需要基于近五年的数据,在会上进行重要发言。
  研讨会的准备工作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
  而在研讨会召开的当天,一辆卡宴堂而皇之地驶离了东江瑞锦。
  常晋是一名兢兢业业的保镖,这些年,没少帮华清礼做一些欺方霸琢的事。
  八年前那场轰轰烈烈的拦道截车事件中,他是故事中隐身的司机。在华清礼将方琢关进地下室的32天里,他是任劳任怨的家政。在方琢得到华清礼的允许可以出门后,他又是监视方琢一举一动的眼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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