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莫老大忍痛破财,好容易才送走了官兵,暗骂几句后准备回去补觉,却家门口有点不一样。
  他的目光逡巡几圈,最终落在一口枯井上。
  自己家门不远处的那口由于干涸而废弃已久的井,一直盖在上面的木井盖居然掉了下来。
  “真是奇怪。”莫老大把木盖盖到井上,拖拉着草鞋回到屋内。
  很早之前,季明生便发现京城内家家水井相连,是灌水的密道。在他出手围剿世家前,便想好要如何劫狱。
  若没人发现,他就带着林栖梧从小路偷偷回家。
  若有人发现,他会沿着干涸的井壁爬下去,和林栖梧躲在井里。
  季明生背着林栖梧,按照记忆游到季家的水井,一早守在井口的季明生亲信发现井绳有向下拉的趋势,立刻用力往上拉绳子。
  先拉上来的是沉睡的林栖梧,亲信把他放在井边后,却发现井绳被磨损了大半,摇摇欲坠。
  亲信不得不离开水井旁,再去杂物房中找出一截结实的井绳。
  可谁也没想到,或许是浸了冷水的缘故,林栖梧竟然提前醒了。
  可怜他一睁眼便见到从井中爬出来的季明生,乌黑的头发湿着,长长的睫毛上挂着水珠,唇色嫣红,周身带着井底湿冷的水汽。
  季明生十根手指因为频繁地扒爬井壁,指甲全部翻了出来,不断涌出鲜血,更显阴森。
  苍白月光下,这样一只手先扒到井边,在井边留下血手印,然后是另一只血手攀上来,最后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从井中缓缓露出,这本就是惊悚一幕。
  更别提见到这一幕的是本就怕鬼,刚醒来意识不清的林栖梧了。
  “鬼!”
  “鬼!”坐在井边的林栖梧即使意识混沌,仍往后一点点地挪动。
  “什么鬼!”季明生自觉要在林栖梧面前立威,以后林栖梧才能乖乖听话,故意恶声恶气道
  “看清楚,我是你丈夫!”
  林栖梧挣扎得更厉害了,慌乱中他直接伸手给了季明生一巴掌,
  “嗬嗬,别吃我!”林栖梧脸色发白,
  “怎么了,”季明生终于察觉到林栖梧的状态不对,“别怕,别怕”
  “别过来!”林栖梧一时呼气急促,又昏了过去。
  长长的纱幔垂坠着,从中伸出一只素白的手,丝质手帕放在手腕上,
  “这是季夫人?”大夫试探性地问道。
  仆人笑了笑“是了,昨日受了惊,一直没醒,我们大人担心得紧。”
  大夫不再多言,闭眼号脉。
  “如何?”身着朝服的季明生推门进去,林栖梧一直不醒,季明生压根没有上朝的心思。
  可今天他必须要去——昨日林栖梧刚被劫走,他今日不能请假。
  一是为摆脱嫌疑,他必须要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照常上朝,皇帝才不会怀疑他是劫走林栖梧的元凶。
  二是为探听口风,摆脱嫌疑的最好办法是找出一个替罪羊。他今天上朝,要借势把水搅浑,把皇帝的多疑引到别人身上。
  再者,昨晚马岩为什么会出现在京兆府狱外,他是乾元帝身边最得力的大太监,乾元帝究竟是想……
  “这是离魂症。”大夫神色凝重,忽然出声道。
  季明生挑眉,“离魂症?”
  他从没听过这种病症。
  “此乃心病,尊夫人应是多年梦魇缠身,昨晚受了大惊吓才使得多年沉疴终于发作。”
  “大惊吓?”季明生更是不解,昨晚一切都很正常,只是自己从井里爬出来后,林栖梧忽然像是受了惊吓。
  难道是……
  在他爬出井口前,林栖梧见到了什么鬼祟?
  季明生不信鬼神,更不怕鬼神。
  但所谓惊吓一事来的实在是蹊跷,水井本就容易聚阴,难道林栖梧真沾染上了什么邪祟?
  季明生小心仔细地替林栖梧掖了掖被角,又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不烫,这才转头吩咐管家。
  “今天下午请道士来家里做法,不,
  季明生又改了主意“等我下朝后亲自去请大师来。”
  乾元帝今日端坐朝堂,心中却异常烦躁,京兆府尹连带他手下一堆人,真是一帮废物,连人也看不住。
  谁会去救林栖梧?
  那劫狱的人必然熟悉京兆府狱的布局,不出意外,劫狱的人应该就在下面。
  乾元帝透过冠冕目光一点点扫过阶下众臣,食指有节奏地击打着龙椅。
  季明生正出神地想着林栖梧的病,却忽然听到皇帝的声音,以及大臣们的窃窃私语。
  “季卿,你的脸……”
  第43章
  季明生左脸上的隐隐有红痕, 虽然消了不少,但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巴掌印。
  可是, 谁敢伸手给中书令大人一巴掌呢?
  且不说如今的季明生威高权重, 无人敢开罪于他,就单说季明生那种睚眦必报的性情,也让人招惹不起。
  季明生摸了摸自己的左脸, 他敷了整晚的冰块, 依然没有把林栖梧留下的巴掌印消掉,
  季明生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微臣昨日与夫人发生了点口角, 这才……”
  “是那个人?”乾元帝疑惑道。
  乾元帝想起, 季明生提起过自己的心上人是个‘好’人,怎么还打人, 这究竟好在哪了?
  “不过季卿何时成的亲,连朕与众臣都不知?”
  “夫人很早就和臣订了娃娃亲,前些日子从乡下来京城寻臣。
  他不知礼数,怕生的紧, 见了外人一个劲地往微臣身后躲, 实难登大雅之堂。季明生的话天衣无缝,语气还带着些甜蜜和无可奈何。
  “微臣这才没大办喜宴。”
  “许大人,您和还撞见我去绸缎铺取那件喜服, 不是吗?”季明生忽然提到,
  许英失魂落魄地点点头, 三个月前,他还和林栖梧一同流觞赋诗,执笔画棠, 好不畅快。
  如今林栖梧却不知所踪。
  他也想过劫狱,可是许英退却了。
  劫狱是大罪,一旦发现,他的父母亲族都被会连累。
  这种事只有疯子才干得出来。
  素来清廉正直的许英,只得变卖家私,备下重金,各处打点,求各位老臣们能替林栖梧说说话。
  “微臣记得许大人与林大人是旧相识,关系熟络。”季明生的语气很古怪。
  “哦?”乾元帝眨眨眼。
  “陛下想必还不知道,就连许大人这官位也是……”季明生话没说完,只是意味不明地怪笑两声。
  朝堂上众臣的目光像刀子一样齐唰唰地摄在许英脸上。
  乾元帝眼神一瞬间变得锋利,林栖梧是他见过的最正直的人,他也会为了谁去徇私舞弊,这个人在他心里该有多特殊?
  “许英?”乾元帝冷冷打量起这位新上任的谏议大夫。
  心想,长得也没有很出色,林栖梧这榆木脑袋看上他哪点了?
  乾元帝冷哼了一声,“赵明德,你是礼部尚书,负责科举张榜,你来说说,去年许英的事。”
  赵明德额角突突直跳,咽了口唾沫才开始组织措辞
  “许英的卷纸原是柳大人批阅,兴许是柳大人不喜许英的文风,罪臣林栖梧又亲自请臣来阅卷,臣觉得许英文采特别……”
  “咳咳”季明生忽然咳嗽两声。
  “尚尚……尚可。”
  乾元帝点点头,“林……他是个爱才之人,此事倒也情有可原。”
  语罢,他又轻轻笑了两声“可见,许卿确是有才之人。”
  季明生却知道,乾元帝虽然面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对许英不喜。
  这是乾元帝的一贯伎俩。
  越是讨厌谁,越是把谁捧得越高,越是喜欢谁,反倒说人家是傻子、呆子。
  季明生下了朝后,听到小厮报信说“客人”醒了,恨不能立刻飞奔回家。
  到了家,他却停住了脚步。
  自己要怎么对林栖梧呢?
  是要好好教养他的,不能让他在这样肆意妄为下去。
  得先纠正他,朝三暮四是不对的。
  再然后,得教训他,要有礼貌,不能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偷偷在心里瞧不起人。
  这是大方向。
  季明生颇为自得地点点头,那自己开口第一句要说什么?
  “是的,林栖梧,是我救了你。”
  不好,不好。
  这样显得自己挟恩图报,太早暴露本性。
  “你凭什么要说我送你的玉坠不干净?”
  不好,不好,这样显得自己很在意他一样,让他抓住短处,自己日后怎么管教他?
  “唉……”季明生叹了口气。
  小厮头一次看着自己主人这样没个定性,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季明生太坏了,而且坏得从不内耗。
  被他害死的人中,不少人在临死前诅咒他,“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你!”
  “做人的时候没斗过我,死了变成鬼,还指望能骑在我头上,可笑!”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