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林大人说这东西不干净,把它捐给了寺庙。”
  不干净,季明生的心碎了。
  这玉坠是他母亲留下的,他的母亲是乐妓,可这玉坠是她嫁人后,给人织布换来的。
  “它是干净的……”季明生喃喃道。
  林栖梧怎么可以这样,若是嫌弃,何苦收了这玉坠?
  可是怎么办,他已经把心交出去了,
  而林栖梧却朝三暮四,朝秦暮楚。
  不忠之人应该受到惩罚,季明生想。
  季明生幼时随父母在边塞生活过一段时间,那里民风野蛮。
  季明生想起那里的习俗,对不忠之人,要把祂永远关在家里,不能让祂出门一步。
  第40章
  天闷闷的, 隆隆的雷声由远及近地响起,春天过去了,暴雨的夏天来了。
  大滴的雨水落下, 淋湿了街上失魂落魄的季明生。
  行人打伞, 但季明生没有,雨水在他睫汇成小小的瀑布。
  不干净,不干净——
  初夏冷冷的雨水浇醒了季明生的美梦。
  林栖梧压根看不上他, 和那些人一样, 厌恶他的出身。
  吁——
  “不长眼的东西,知道这是谁的马车吗?”马夫用长鞭指着季明生, 大雨也浇不灭他的气焰。
  “识相的, 滚远些 ”马夫见季明生无动于衷, 高声喝道,手中鞭子挥动, 马上就到打到季明生的脸上,却被季明生伸手抓住了马鞭,一用力便把嚣张的马夫拽下马车。
  “谁啊?”马车内的主人终于屈尊降贵地拉开车帘,他的长相斯文, 眼角一动, 便牵起皮肤形成层层皱纹。
  季明生注意到,他的唇角挂着抹虚伪的笑,
  来人是王无忌。
  “我那好侄儿病了, 邪祟入体,怕是什么贱民传上的。”王无忌故意道,
  “我们王氏是诗书礼仪之家,不与贱民争一时意气,绕道而行吧。”王无忌命令车夫道。
  王无忌没有指名道姓说是季明生, 这种无声无息的阴阳,比直接的辱骂侮辱性更强。
  穿着华丽的中年男人斜眼扫过季明生,最终从鼻腔里发出一声
  “啧——”
  这比任何言语都更具有轻蔑性。
  马车慢慢驶离,
  季明生忽然笑了。
  是了。
  是世家带坏了他的林栖梧。
  跟着这样的舅舅,林栖梧能学到什么好呢?
  王无忌该死,王氏该死,世家该死。
  他们仰仗这祖辈的余荫,明面上是什么书香世家,客气,实则心思狭隘,目中无人,自视清高。
  好好的美玉被这些伪君子都带坏了。
  季明生抚去脸上的雨水,笑得越来越厉害,双肩抖动,最后甚至放声大笑。
  他,季明生,要重新教导林栖梧。
  “这真的只是梦魇吗?”林栖梧坐在床上
  “昨晚的季明生没有影子,我甚至想,季明生是不是被什么妖物夺舍了?”林栖梧又道。
  “施主应是旧病复发。”
  当初关在废弃柴房的林栖梧被救后,休养了很久一段时间。
  那时每逢夜晚,疯子口中的鬼怪会现身来纠缠林栖梧,年纪尚幼的林栖梧常分不清现实和梦境,甚至在白天也会出现幻觉,说自己见到了鬼。
  “可是……我已许久没有再犯病了。”
  “也许是施主最近劳累才病发的,忘却此事,才是正道。”清一大师道。
  林栖梧的病好后,再去上朝,却意外发现季明生已不在朝臣之列了。
  其实这也好,虽然是幻觉,但林栖梧一想到季明生,心里总有点不舒服。
  若他仍在朝堂上,每日低头不见抬头见的,不知要闹出多少风波。
  下朝后,林栖梧向同僚们打听才知
  皇上单独设立了一队亲卫,名谨卫,季明生自请卸去户部尚书一职,去谨卫当了总领。
  世家出身的官员们都在笑,季明生这个泥腿子终于不用与他们同站朝堂。
  林栖梧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谨卫总领虽然明面上是六品小官,可他的直属上司却是皇帝,明降暗升。
  乾元帝一向不满世家的所做所为。
  林栖梧还查到,谨卫所有人皆是寒门子弟,这让他很是忧心,谨卫的成立对世族来说实在不是个好兆头。
  林栖梧也曾劝过舅舅,要低调些。
  可是舅舅似乎不以为意,“一个黄毛小子,还能反了天不成,要不是王氏、林氏等一众世家站队,他能那么安稳登上皇位?”
  “栖梧,没听说过那句话么?”夕阳的余晖照在王无忌有些苍老的脸上,他脸上的骄傲仿佛已延续百年。
  “无千年王朝,而有千年世家。”
  每每听到这句话,林栖梧暗自摇头,今时不同往日,世家衰微已成定局。
  此外,林栖梧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窥视自己。
  是新帝派来监视自己的,林栖梧想。
  许多边缘的世家官员被乾元帝寻了由头,当面痛斥,严重者甚至被罢官,林栖梧已经感觉到
  这是风雨的前奏。
  林栖梧再一次见到季明生,已是深秋之时,在京城中新开的绸缎店,他正在挑料子送给族中的小孩子作时兴衣裳。
  却看见季明生来到柜台前,伙计对他毕恭毕敬道“季大人,您订的那件衣服做好了。”
  那伙计取出了一件喜服,红的夺目。
  季明生察觉到林栖梧的目光落在那件喜服上。
  “喜欢吗?”季明生忽然道。
  林栖梧敷衍地笑笑,他觉得季明生这个问题很奇怪,
  “问林某作甚?这怕是要问季大人的新娘子喜不喜欢了?”
  第41章
  “新娘子喜欢什么样的嫁衣?”季明生意味不明地冷笑, “我给他穿什么样的,他就得喜欢什么样的。”
  林栖梧听着这话很刺耳,不自觉皱眉
  “季大人, 虽说夫为妻纲, 可林某以为,若夫专擅,亦悖人伦。”
  “我未过门的妻子很不听话, 不严厉些, 管不好他。”季明生意味深长道。
  林栖梧不知道季明生的和哪家的姑娘订了亲,也不知这家人看中季明生哪点, 要把女儿嫁给季明生这样的人。
  “林大人, 你不敢看我?”季明生又说。
  林栖梧在和季明生说话时, 目光一直落在柜台中的各色绸缎,直到季明生逼问
  他才扭头看了一眼季明生, 季明生目光灼灼,正盯着自己。
  林栖梧许久不见季明生,这次一打量,季明生眉宇间戾气更甚, 穿着暗红的衣袍, 像个艳鬼。
  他下意识收回目光,看向地面。
  日光斜斜打在季明生身上,映出颀长的影子。
  季明生不是鬼。
  那天晚上的事, 是林栖梧自己的幻觉。
  “栖梧,你怎么呆了这么久?”一道温润男声打破沉默。
  许英笑着走进绸缎铺, 他科举及第,选任门下省谏议大夫,与林栖梧的关系日益亲密。
  “我们不是说好选完布料, 去书局找那本……”
  “季大人怎么在这?” 许英一转身,才见到林栖梧对面的红衣男子是季明生。
  季明生笑得更冷了。
  “这绸缎铺又不姓许,我怎么不能来?”季明生语气不咸不淡,却是话中带刺。
  “衣料选好了,我们走吧。”林栖梧主动开口,他知道季明生和许英素来不对付。
  如今季明生身为谨卫总领,位置特殊。
  谨卫表面保护皇帝安全,实则是为皇帝搜罗官员罪证的鹰犬,进了谨卫署的官员,很惨。
  林栖梧怕许英再得罪他,惹祸上身。
  “季大人,林某还有事,就先走了。”
  “栖梧,你怎么了?”马车上的许英
  “没什么。”林栖梧摇摇头,
  季明生盯着驶向远方的马车,喃喃自语
  “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为什么不喜欢我?为什么要三心二意?我和他吵架,为什么要帮他?”
  许英也不是世家出身,凭什么他就可以。
  洁白的信鸽扑棱着翅膀落在季明脚边,季明生一手抓住鸽子翅膀,另一只手打开信鸽脚上的竹制信管,拿出纸条。
  季明生打开纸条,眼里忽然有了期待,嘴里只念叨着“就快了,就快了。”
  很快,林栖梧便没得选了。
  今日朝上,顾命大臣秦义因为上书立太子之事,被乾元帝当面斥责,被贬惠州。
  秦义,是三朝老臣,更是王无忌的左膀右臂,秦义被贬,以王无忌为首的世家官宦团体就此出现裂痕。
  以为秦义被贬信号,不少由乾元帝提拔的寒门官员自觉报团,与素来瞧不起他们的世家官员开始内斗,不少身居要位的世家大官因为参奏的小事被乾元帝贬谪。
  乾元三年,皇帝提拔苏烈为侍中,季明生为中书令,取代王无忌亲信。
  次年三月,皇帝解除无忌之弟王诠的右卫将军职务,改任荆州刺史,彻底削减干净王无忌手中所能接触到的军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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