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陛下,今年户部的钱粮紧张,不如等明年春税征收后再发俸禄。”
新帝颔首,“既然如此,那便年后再发俸禄吧,诸位爱卿,可有异议?”
朝堂上的大臣没有人提出异议,五品及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参加常朝,他们捞钱的渠道多了,一点小小的俸禄,压根不值一提。
季明生心里等着一个声音。
可是直到下朝,季明生都没有听到这个声音。
林栖梧没有一点反应。
明明是好事,可季明生却莫名失落。
“我还以为林大人是什么嫉恶如仇的人,不过如此。”下朝后,季明生状似无意地在林栖梧身边走过,哂笑道。
林栖梧没有说话,只是用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盯着季明生。
没有喝酒,林栖梧又成了那个高高在上的清冷明月。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但一转头,孩子气般恶作剧的微笑爬上了林栖梧嘴角,可怜季明生没有看见。
出了宫,季明生被人拦住了。
拦他的人是季明生的心腹。
“大人,您吩咐的那批银子被运到户部度支司,作为臣子的俸禄发放了。”
季明生的眼睛一瞬间变得锋利。
“怎么回事?”
今日季明生会把三十万两白银送到王鹏程手里放高利贷。
他与王鹏程约定好了,今日辰时,万福质库的伙计到户部金部司去领这批银车。
“本来派去接银两的伙计到时已经扑了空。
原来早在他们之前就有一批人拿着户部的令牌上门,命令差役把这批银车送度支司为官员们发俸禄,说是大人您的意思……”
“我和王鹏程约定的时间,怎么会泄露呢?”季明生悠悠道。
心腹暗自打量着季明生越来越沉的脸色,心里直发怵
“大人,应当不是有人泄密。官吏说,那些人用的是军马,最贵最快的军马,只比我们万福的伙计快上一刻钟。正因为时间上大差不差,又有令牌,官吏们才信以为真……
心腹咽了口唾沫,才又说道“应该是有人一直盯着万福质库的伙计,见他们动身,才立刻去截胡的……”
“一帮废物!”季明生冷笑。
此时林氏富丽堂皇的马车从季明生面前驶过,林栖梧素白的手指掀开锦缎车帘,露出半张美人面,冲季明生露出了一个很短暂的促狭的笑 。
季明生忽然变得很愉悦。
“是啊,我忘了,他在户部也当过侍郎,很熟悉户部的部门运作。”
季明生望着马车离去的方向,眨了眨眼,瞳孔不自觉放大
“声东击西,好聪明的小公子,是我怠慢你了。”
季明生见过太多刚正不阿的人,他们往往有些愚笨,也见过许多聪明人,他们往往和季明生一样,是自私自利,冷血无情的坏胚子。
林栖梧这样的人很少见,真正的正直,真正的聪明,真正的矜贵,还有一点点被世家娇养出的天真,有意思。
办事办砸了的季明生不可避免地被新帝责罚。
在暗牢中被罚鞭刑时,每一鞭打在季明生后背上,都留下很深的伤口。
季明生呼吸加重,脑海中反反复复出现林栖梧的那个笑,嘴角却情不自禁勾起弧度。
他现在还在回味。
太有意思了,太有意思了。
季明生是恶人,可这不妨碍他喜欢好人。
疯子的喜恶,常人哪里能理解呢?
这么纯粹至真,又聪慧过人的好人,季明生从没见过,世家数百年来,竟然出了这么一块美玉。
这么好的东西,就该被他季明生握在手里。
第36章
“我好看吗?”
“好看。”
“语气不太真诚。”季明生挑剔道“你说的是实话吗?”
“是……是啊!”
京城最大的绸缎庄, 季明生揽镜自照,“那你觉得黑色配我还是红色配我?”
“我与林大人是否相……”季明生本想问他和林栖梧相不相配,但顿了顿, 换了个问法
“我与吏部林大人相比, 谁更美?”
在阴晴不定上司的威压下,跟着季明生出来逛的下属只觉进气多出气少。
这他可怎么答,他心里觉得自己上司美则美矣, 但眼角尖锐, 皮肤白得发蓝,长得没有一丝人气。
他私以为林栖梧更美。
可季大人和林大人在朝堂上很不对付, 他不能说实话。
这位老实官员一说违心话, 心里就发虚, 等会季大人又该说他的回答不真诚了。
早知攀附季明生要受这等苦,他就该绝了向上爬的心思, 老老实实地待在户部算一辈子的账。
“大人,小人忽然想起户部有一笔账,小人还未核对,您先看着, 小人就先退下了。”
下属昏头转向中抓来了刚踏进门的小伙计, “你来帮这位爷选选衣裳。”自己溜之大吉。
季明生扫了一眼伙计,目光又移回了镜中的自己。
“林氏的林栖梧你可见过,他来你们这里买过绸缎么?”
“见过, 他来过两次。”
小伙计没有见过太多官人,却认识林栖梧。
因为林栖梧曾经是脚踏白马, 游过街的状元郎,样貌又是那样出色,小伙计自然是认识他的。
“那他喜欢什么样式的衣服?”季明生难得赏了小伙计一个眼神。
那小伙计年纪不大, 又刚从外面送货回来,不知道季明生的身份。
眼看季明生容貌妍丽,伙计以为他是南风馆不入流的小倌,言语中多有轻薄和贬低。
“林家那位大人是贵人,贵人的衣服,自然是格调高雅,品味非凡。不是最好的云锦,他不要,云锦的颜色若是俗了艳了,他也不要。
或是纯白,或是带些青蓝之色的衣袍,请手艺最好的师傅来做,才勉强能入他眼。
一件素白衣袍花费能有一锭金子,乍看之下,与其他衣袍也没什么不同,
“可您猜怎么着,普通人穿上平平无奇,这衣服只有他这样的人物才能穿出贵气。”
季明生满意地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林栖梧很好,可他觉得自己也不差。
“那我比之如何?”季明生微微抬起下巴。
小伙计心中哂笑,一个浅薄的小倌,也敢和状元郎相提并论?
“您啊,虽然长得美,却是带着股妖气。
人若是遇见清贵公子,是见之忘俗,心生憧憬。
若是人遇着妖精,那可不得了,是礼仪也忘了,羞耻也忘了,变成了两条腿的畜生,虽然爽快一时,却不能常久,哪里能和贵人相比?”
季明生转过身没有说话,只是眯起那双狭长的,瞳仁如墨一般黑得发沉的凤眸,深深地看了小伙计一眼。
那是密林中阴暗爬行的蛇类才会有的眼神。
明明季明生什么话也没说,方才言出无状的小伙计,因为季明生这一眼,心里直发怵。
“这位爷,我就是随便说说,您……您别当真。”
第二日,绸缎庄因为赋税漏交,被官府封了,得罪了季明生的小伙计在夜里被贼人劫去,被扔到了南风馆卖笑。
季明生没有把小伙计的话放在心上。
他自认为自己和林栖梧天生一对。
他坏林栖梧好,他妖艳林栖梧矜贵,天生互补,哪里找出这样佳偶天成的人来?
现在的季明生只是需要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
初春宣政殿外的树上开了一束束的玉兰,和煦的春风一吹,大瓣的玉兰花簌簌掉落,让人如同身在桃源,忘却扰人俗事。
但这些都与殿内人无关。
“今年科举,你要作考官?”皇帝放下手中的朱笔,慢悠悠抬起眼皮
“可朕已经派林栖梧作主考官了,你去的话,可就只能给他打下手了。”
“微臣愿意。”季明生分析得有理有据
“陛下如今厌恶世家之首王氏擅权专政,却又苦于王无忌是先皇钦点的托孤大臣,与各世家沆瀣一气,积威甚重,一时难以拔出。
林氏和王氏互为姻亲,林栖梧是王无忌的亲外甥,若是从他身上下手……”
皇帝摸了摸下巴,方才叹道“如此也好。
林栖梧在得知自己在今年科举中要与季明生共事,很不情愿。
“陛下,臣手下的人已经够了。”
季明生却在一旁幽幽道“季某不知何时得罪了林大人,惹得林大人如此排斥季某。”
季明生把自己的位置放得极低
“圣人言,惟宽可以容人,惟厚可以载物。科举是可以影响天下学子命运的大事,林大人可否为了莘莘学子,容忍季某一段时日。”
林栖梧心说,就是因为科举是天下学子的头等大事,才更不能让你来。
彼时,谁知道季明生这种心思不正之人会闹出什么乱子?
“当然”季明生故作神伤“季某出身寒门,身份卑贱,若是林大人因此看不起季某,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