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君无渡握住他的肩膀,将他缓缓推离自己怀里,在那种极度痛苦躁动不安情绪的驱使下,道:“好。”
  他抓住了秦云的手指,引着他来到了自己心脏的位置,皮肉之下,一颗心正在躁动不停,跳得几乎要跃出胸腔之中。
  程云臻感觉自己的指甲忽然变得锋利,他看着自己的指节猛然没入君无渡的胸腔,猩红的血液暖热了他冰凉的手指。君无渡控制着他的手,直到他摸到他的心脏。
  一颗剧烈收缩,往外泵着血液的活人心脏。
  他从本源,感受到了那种可怕炙热的情感,下意识地想要将手抽回,然而握着他手指的手如铁箍一般,不允许他的退缩。
  君无渡喘息着,低声道:“你知道结契最好用哪里的血吗?”
  心头血。唯有心头血立下的誓言才亘古不破。
  程云臻的肩膀抖了一下。君无渡没等他回答,就抓着他的手指再进一步,刺入了心脏。他的人这么冷漠,心脏却在异物入侵的瞬间剧烈收缩,溢出鲜血,竟像是甜美多汁的果实。
  “喝下去。”君无渡说。
  自己亲手剖开的心尖血像一尾游鱼钻入了他的喉管,君无渡痉挛的喉结每滚动一次,他就喝下一口血,不知喝到了第几口,程云臻感觉自己好像吞下了君无渡的心脏,两种心跳声在潮湿的胸腔里对撞不停。
  听见他说结契已经完成,程云臻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软倒在他怀中。
  *
  这场可笑的内斗,在天亮之前就彻底结束了。
  君无渡亲手处理了君清陵和他父亲留下来的党羽,新一任掌教的位置落在了君雪银身上,她忙得焦头烂额,必须从旁系提拔人上来填补空缺。
  程云臻醒来还躺在熟悉的床上,他看着帐顶出神片刻,忽然有些后悔。
  后悔昨天没让君无渡抹去他的记忆。
  床边多了个身影,程云臻眼睛微动了动,看见是君无渡,张开嘴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你嗓子需要休息一段时间。”君无渡望着他说话,神情里也有疲惫。
  好像他们两败俱伤。
  程云臻伸手摸了摸,颈部疼得要命。他被君无渡拉着坐起来,靠入他怀中。
  “婚期既定了,不可再轻易更改。”君无渡摸着他的头发说道,“你好好养病,争取在那之前好起来。”
  程云臻愣了一下,握住他手,在上头写了个字。
  手掌被他指甲轻轻划弄,君无渡低头看着,他原来写了个好字,于是反握回去,将他压在床上深深亲吻。
  *
  秦云似乎是真的被他刺激到了,整个人变得温顺无比,而且他现在不能说话,情绪只能靠眼睛来传达,君无渡望着他如一潭死水的双眼心里却丝毫没有欣喜的感觉,他甚至不敢直视秦云的双眼。
  会好起来的吧,他只能这般自欺欺人。
  很快他就发现秦云变得很容易情绪失控。那天秦云喝完药之后没忍住全吐了出来,看见他脸色发沉就崩溃地抱住他哭了起来。
  君无渡只是因为担心他的身体才脸色不好,在他眼里却又是要拿走他的记忆。
  看他如此抗拒的模样,君无渡不禁在想秦云的记忆里莫非有什么他不能割舍的东西。虽是如此想,他不敢对秦云的记忆动什么手脚。
  君无渡感到后悔,似乎他面对秦云的时候做什么都是错的。每次都是这样,他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发泄怒火,和他争执,让他哭泣。将他逼到跳崖后下次仍旧不知悔改。他说着自己的要求不高,但却是天底下最贪心的那个人。
  为了让秦云的身体快点好起来,君无渡只能采取玄境老祖的建议,让秦云反向采补他。
  结了契之后他们的床事完全没有了从前的滞涩,甚至秦云还会主动抱住他的肩膀迎合他,两人身体之间已经没有了离开的空隙,心却越来越远。
  君无渡心中的憋闷难受与日俱增。
  这天程云臻半夜醒来,察觉到君无渡不在身边。他扫了一圈,看见他正站在窗侧,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程云臻并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闭上了眼睛继续睡觉。
  君无渡也察觉到他醒了。他方才在想要不要将秦云放走,忽的想起两人已经结契,秦云不可能再离开他了。他没有给自己,也没有给秦云留下余地。
  *
  和君无渡相反,大部分时间程云臻感觉自己的内心已经麻木了。他以前还经常有被河水没过头顶喘不过来气的感觉,现在却是心如死水。
  他认命了,不再反抗了。他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寿命绝对不长了。
  所谓,唯见月寒日暖,来煎人寿。【2】
  直到道侣大典的前一日,程云臻还是无法开口说话。他脖子上的伤早就好了,不能开口说话是别的原因,好在不能说话并不影响道侣大典的举行。
  霁川上上下下包括附近城池的修士们早就知道剑尊这个月十六大喜,要和一个炉鼎结为道侣,因君无渡实力够强,也没有多少人敢乱说些什么,只等着凑个热闹。
  霁川一向是沉寂冰冷的风格,也因为这场道侣大典被装饰得添色不少。凌晨时灯火就已经漫山遍野地亮起。因为前段时间大殿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此次道侣大典换在一座高台上举行,为此外门修士还不分日夜地将高台加筑得更加华美。
  从早上开始,就有源源不断的宾客带着贺礼上门,在高台下方落座,开始交谈。剑尊婚礼不亚于一场盛会,也是各宗门交际的场合,每个人见面第一句话便是,没想到这场道侣大典竟如此周到和隆重。
  程云臻这天睡到了自然醒,听见君无渡说:“我要先出去见一见人,一会儿君十五带人过来服侍你。只走个过场,时间不长。”
  说罢,在他唇上印下一个吻才离去。
  自那日内斗时间之后,君十五就有段时间没见秦云了。虽然秦公子总是逃跑,但君十五听剑尊说过,那时候他被魔物咬伤是秦公子救了他,所以才叫他去跟着秦公子,他对秦公子是心怀感激的。
  看到秦云脸上一点笑都没有的样子,君十五不明白为什么他会变成这样,内心感到酸楚,但又不敢在这大喜的日子表现出来,和两个仙侍一起给他穿好婚服,梳好头发。
  “秦公子,您今天真的很好看!”君十五真诚地称赞道。
  程云臻站在镜子面前,虚弱地笑了笑作为回应。
  君无渡所说的走个过场,要在吉时进行。在那之前,程云臻就在寒天峰等着,君十五极力地想逗他开心,然程云臻说不出话来,他一个人也很难唱下去这独角戏。
  守在门口的一个仙侍走进来,面露难色道:“门外有人求见,说是金光宗的,秦公子的旧识,叫许乐渝。”
  程云臻愣了一下,到书桌前写道:“让他进来。”
  程云臻已经有两年没见过许乐渝了,当时他在金光宗看到许乐渝的惨状,还以为他已经死了。进来的人穿得珠光宝气,头上还有不少插戴,肤白貌美。
  许乐渝的神情依然是高傲的,对程云臻说:“恭喜你啊秦云,我听说剑尊要和一个叫秦云的炉鼎结为道侣,没想到还真是你。霁川的规矩可真够大的,进你的房间还需要搜身啊。”
  搜身是因为什么不言而喻。无非是君无渡怕许乐渝会夹带什么东西给他。
  看着许乐渝劲劲的样子,程云臻又想起了林怀嫣,如果他在这里恐怕会和许乐渝斗嘴斗得不亦乐乎吧。
  程云臻指了指自己的嗓子,又摆摆手,示意他现在没办法说话,提笔写道:“你过得怎么样?”
  许乐渝道:“挺好的,看不出来吗?”
  他抚了下臂膀上好几个闪闪发光的金钏。
  程云臻无奈,只能写道:看得出来。
  许乐渝说:“别聊我了,林怀嫣呢,你从前不是和他最要好吗?还是说他怀孕了身体不好,不能来霁川参加你的道侣大典?”
  程云臻怀疑自己的耳朵莫不是出什么毛病了,他呆了半晌,抓过毛笔抖着手写道:他怀孕了?男的怎么能怀孕?
  “你不知道?”许乐渝露出惊讶的神情,“我也是听别人说的,他吃了生子丹,好像已经怀孕有段时间了。”
  程云臻整个人如遭雷击,他闭了闭眼又睁开,一字一字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许乐渝困惑地看着好像忽然变了个人的秦云,见他双目赤红,眼球里浮出血丝,心中感到害怕,道:“是真的……”
  程云臻只感觉自己喉咙里往外泛着血腥气,痛苦得想要干呕。他以为自己已经麻木了,没想到是还没到痛彻心扉的时候。
  他终于知道那昂贵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看着秦云如此模样,许乐渝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他着急忙慌地告辞离开。
  君十五看着秦云道:“秦公子,你没事吧……”
  程云臻将已经涌到喉口的血咽了回去,他堪称冷静地说:“我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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