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再利用利用师尊……好不好?”苍溪行小心翼翼地问他,“你,你不想坐到修真界最高的位置了么?”
  乌景元笑了,这件事情对恢复修为的自己而言,易如反掌好么?所以他摇了摇头,“我不再需要你的帮忙。”
  ………
  是啊,徒儿长大了,不再需要师尊的庇护和帮助,也不再需要师尊了。
  苍溪行突然就笑了,像是理解了徒儿一样。
  “那么,自由就在你的脚下。”
  乌景元不解,歪头看他。
  “封印和蛊虫都已解开,就算是……师尊补给你十七岁生辰的礼物。”
  十七岁啊,好遥远。
  乌景元都记不得自己还有过十七岁了。
  “还有一份礼物……你很快就会知道的。”苍溪行说着,伸手往虚空中一划,直接打开了山中结界,“我会在这里等你三天,三天之内你若回来,你我如约结契,若你不回来……”
  ……
  话音停顿。
  乌景元看戏似的,满脸冷漠。
  “从前种种,一笔勾销,可好?”
  乌景元:“恩怨两清,不亏不欠?”
  “嗯……或许你现在还能再讨点利息回去。”
  苍溪行伸手点了点自己心脏的部位,语气竟难得轻快。
  “护苍剑归谁?”
  苍溪行:“它早就不听我的了。”
  乌景元认真思索一番,最终还是点头答应了。
  他转身往山下走去,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今生今世,再也不要跟师尊相见。
  而他这么一走,就真的彻底和师尊永别了。
  往后天上地下,这个肯放他自由的师尊,再没出现在他的世界里。
  ……
  山脚下。
  大师兄已经等候许久了,他似乎早就猜到乌景元一定会出现。
  在看见乌景元时,没有惊讶,反而坦然冲他笑了笑。
  乌景元知道,大师兄定是恢复了记忆,可他如今经历了太多,心力交瘁,短时间内无法调理好,也无法再接受一份新的感情。
  不等大师兄开口,他就直白地拒绝了。
  “抱歉啊,沈公子。”
  “我还是不能跟你在一起。”
  这本就在沈渡江的意料之内,可在听见小师弟亲口拒绝后,还是难免伤怀。
  他极力克制住了自己,晓得乌师弟这么一走,往后只怕再也无法相见了。
  沈渡江强迫自己,做出最后体面的告别。
  只不过,他还有句话,一直以来都特别想问乌景元。
  “我自认为当年待你和孔师弟,没有二样,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我这个大师兄做得不够好,没能及时发觉孔师弟对你的欺辱,也未能保护好你。”
  “可乌师弟似乎,似乎并不恨我。”沈渡江一脸认真,轻轻地问,“可以告诉我原因么?”
  乌景元微微一笑:“大师兄,你失忆了么?当年我被孔鸿明迫害,师尊不分青红皂白,罚我去思过崖反省。那时冰天雪地,就只有你日日过来相陪……于你而言,或许只是瞧我可怜,可于我而言,那是我跌入谷底时,少有的善意。”
  包括小师叔,宁师兄。
  他记得他们的好,也从未伤害过他们。
  “还有,当年玉树临风的正人君子沈公子,为救我孤身跳下悬崖,还因此名声尽毁……这是我欠你的,我一直记着。”
  “……原来如此。”
  沈渡江黯然神伤,只不过他还是窥探出了一丝端倪,“可是景元,那年你被关禁闭时,我恰好闭关修炼。”
  “什么?”乌景元神情变了变。
  沈渡江又道:“更何况,那时师祖也在,没有师祖和师尊的允许,我根本上不了思过崖。”
  “……”
  “小师叔虽然宠爱你,但他毕竟在师祖面前,也是晚辈,如此,那时能幻化成我的样子,日日上崖陪伴你的,就只有……”沈渡江抿了抿唇,从怀里取出了一只小海螺,“小师叔说,故人相见难免心生哀怨,便叫我拿了这个给你。”
  乌景元愣愣地伸手接过,鬼使神差将小海螺附在耳畔。
  里面很快就响起了师尊的声音。
  “景元的眼睛坏了,我赔一副自己的给他。”
  “我快死了,不能履行对景元的诺言了。”
  “景元年纪轻轻的,他的未来还很长……我不能耽误他。”
  “他恨我也好,这样应该很快就能迷途知返了……”
  ……
  “我爱景元,可我也害死了景元。”
  “如果时间能够倒流,我再也不会放开景元的手。”
  …………
  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哭声,萦绕在耳畔。
  师尊这些年来的隐忍和辛苦,也化作实质般,跃然于乌景元的脑海中。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了小海螺,随手就捏成了齑粉。
  “再见了,大师兄。”
  他转身就走,对着沈渡江颇为潇洒地摆了摆手。
  一直走出很远了,他才又哭又笑,破口大骂。
  “煞笔!真是个煞笔!”
  “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或许我愿意跟师尊一起死么?”
  可是已经没有如果了,他们今生今世的感情,也就止步到这里了。
  乌景元脚下越来越快,很快就化作了苍茫大地间的一粒沙砾,隐藏在滚滚红尘间,不见了踪影。
  三日时间很快飞逝。
  整个宗门都布置齐整了,鲜红的地毯从山上,一直连绵至了山脚。
  无数红绸和灯笼挂满了整座山。
  闻讯远道而来的修士,早早齐聚道场,各个神情不明,都在等着今日的闹剧。
  苍溪行独坐在寝殿中,三天都不曾踏出过房门。
  他如同一条被人抛弃的狗,捧着给徒儿精挑细选的婚服,坐在寝殿的地板上,望着敞开的殿门。
  苦苦等待。
  从日出等到日落,又从日落等到日出,时间飞逝得太快,像流水一般,任凭他如何努力,都无法抓住。
  一直到过了午夜。
  寝殿里才突然有了点动静。
  看来徒弟是不会回来了。
  苍溪行起身,换上了属于自己的那套婚服。
  望着镜中面色苍白,憔悴不堪的自己,他微微一笑,施展了今生今世的最后一个法术。
  然后才御剑下峰。
  挥剑割下自己整颗头颅的时候,苍溪行还不死心地睁大眼睛,望向山门口。
  伴随着呼啸而至的吵闹声,幢幢的人影很快将他淹没。
  当意识彻底消散的前一刻,他还在想——
  不知道景元得知我的死讯后,是开心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这点很重要,可似乎也最不重要了。
  因为,苍溪行这次确实死得非常彻底,再也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了。
  ……
  当乌景元得到消息时,已是一个月之后。
  他离开师门后,就找了个隐秘的角落,闭关调息。
  毕竟被封印了三年的修为,如今用起来难免有些生疏。
  为了不让人打搅到自己,他特意施了数重结界。
  因而,在结界中,他连时间的流逝都感知不到。
  只不过在某一个时刻,他确实感受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心痛,而为他护法的护苍剑嗡嗡个不停。
  那时的他不曾想过,命硬到怎么都打不死的师尊,终于有朝一日身死道消。
  死相还颇为惨烈,当众挥剑砍下了自己的头颅。
  据说,仙尊的剑非常快,削铁如泥,因而没有喷洒出多少鲜血。
  可只有乌景元最清楚,师尊的身体早就千疮百孔,血本就快要枯竭了。
  乌景元不知道自己为何还要回来。
  明明是他发疯般逃离的魔窟,如今他又主动回来了。
  他打开了存放师尊仙骸的棺椁,望着里面的尸体,竟有一瞬间觉得,这是假的。
  苍溪行怎么可能死呢?
  苍溪行一定是假死,为的就是骗他回来,真是卑劣!
  可当乌景元要直接扇他巴掌时,却亲眼看见,师尊脖颈处被人缝合好的伤口。
  虽然缝合得很好,但还是能清晰看见皮下的断骨。
  皮肉可以缝合,断裂的骨头却无法缝合。
  “骗人的吧……”
  乌景元眨了眨眼睛,抚摸上了师尊的胸口。
  那里平静得像一片死海。
  “不是说好了此前种种,一笔勾销,恩怨两清,不亏不欠的么?”
  为什么要死呢?
  难道失去了他,师尊就活不下去了么?
  可如果是这样,那么,当初乌景元惨死雪地时,师尊是不是早就该追随他而去了?
  “不是说,要送我礼物么,就这?”乌景元哭笑不得,“师尊啊师尊,您该听话的时候从来不听,不该听话的时候,又跟狗一样听话。”
  ……
  师尊无法再回答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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