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可是苍溪行似乎一点都不嫌弃,也不在乎,甚至像是不知道乌景元已经死了,还低低说了声:“景元,我们到家了。”
就在很多年前,一身白衣的仙尊,手里牵着一个矮矮小小的,跟老鼠一样瘦弱的小孩子,也说过同样的话。
——景元,我们到家了。
——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师尊,这里就是你的家。
有年纪小的女修,当场就被吓哭了。
苍溪行听见哭声,蹙了蹙眉,微微撅起嘴,做出了一个从未出现过的动作:“嘘。”
与此同时,一股无形的力量,迅速蔓延而出,将那哭泣的女修嘴巴直接封住,哭声瞬间戛然而止。
整个大殿陷入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师弟,劳烦你进来帮个忙,我需要借助大殿中的八卦太极镜,现在的我,一个人怕是无法施展,你进来帮我。”
“渡江,你先带弟子们出去,然后再端一盆热水来,不要太烫,三分温热就足够了。”太烫的话,恐怕会把早就冻僵冻死的皮肉,直接搓下来。
苍溪行抱着乌景元,边往殿里走,边耐心又温和的吩咐。
与几乎快要站不稳,一头猝死在地上的张子隐擦肩而过时,眼底闪过一丝不悦,又道,“至于张少主,天寒地冻的,山中就不留你了,渡江送客。”
话到此处时,那早就折断的手臂,再也支撑不住了,竟然卡擦一声断裂开来,从空荡荡的衣袖中掉了出来。
正好落在了苍溪行的脚边。
所有人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了惊悚和慌张。
除了苍溪行。
苍溪行垂眸看着掉下来的手臂,眼底猩红的血点,几乎快要淌出来了。
可他只是施法将手臂从地上抓了起来,往怀里小心翼翼,又紧紧地一抱,漫不经心地说了句:“景元,你又淘气了……别再这么吓师尊。”
第53章
“苍溪行!你对景元做了什么?!快把景元还给我!”
张子隐暴怒出声, 抡起沙包一样的拳头,狠狠朝苍溪行砸了过去。
可还没触碰到分毫,就被一股无形的结界狠狠弹飞出去。
嘭的一声, 整个人像是断了线的风筝,从殿里直接飞到了殿外,还从殿外的台阶上,轱辘轱辘滚了下去, 好不容易终于停稳了, 还没来得及起身,就面色一白,捂着喉咙吐出血来。
“少主!”
“少主你怎么样了?”
“少主没事吧?”
“少主快些起来!”
一群张家门生如梦初醒一般, 迅速从殿里往外奔去,可他们的叫嚷声毫无疑问,太大声了。
苍溪行蹙紧眉头, 素来没什么情绪波动的俊脸上,竟流露出了一丝不耐烦, 冷冷睨了众人一眼, 突然一挥衣袖,那些张家门生很快就踏上了他们少主的后尘,一个个姿态各异地从殿里被狠狠掀飞出去。
发出一连串的嘭, 啪,噗的响声。
却唯独没有惊慌失措的尖叫, 以及滚落在地时, 撞得骨头架子, 甚至是五脏六腑几乎移位的惨叫声。
苍溪行直接封住了那些人的口。
把那些可能会惊扰乌景元的声音,通通阻断掉。
他侧眸冰冷无情的,也嘲讽意味十足的, 冲着张子隐吐了一句:“你算个什么东西?也敢在我面前放肆!”
张子隐狠狠一擦唇瓣上沾染的血迹,再开口时却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来。
暴怒之下再度爬起来往殿里冲,可这一回,苍溪行更加不讲情面,直接施法将张家众人通通丢下了仙山,一个个狼狈不堪地倒在雪地里,半晌儿都爬不起来。
“渡江,不必送客了,去取针线来。”苍溪行面无表情的吩咐,抱着一具尸体,缓步走进了里殿,“线要结实一些的,就取鱼线好了。”
“……”
沈渡江跟石化一样立在原地,连呼吸都被冻住了。
整个大殿静悄悄的,所有人都下意识屏息凝气,生怕发出任何动静,就会被当场打飞出去。
不知过了多久,顾澜夜才缓过神来,连忙吩咐所有人都退出去,刚要大着胆子跟进去瞧一瞧,沈渡江带着哭腔的声音,就在耳边响起:“小师叔,景元他,他……”
是不是死了?
怎么死的?是被师尊杀死了么?
他问不出口,这个死字就仿佛是卡在嗓子眼里的鱼刺,他吞也吞不进去,吐也吐不出来,刺得喉咙里汩汩涌出了血泡来。
唇瓣蠕动,鲜血就从齿缝间溢了出来,滴答滴答,顺着光洁如玉的下巴,滴落在地。
紧跟着掉出来的,是滚-烫的眼泪。
沈渡江不敢提这个死字,似乎只要一提,景元就真的死了。
“你别急,你是山中的大师兄,如果你乱了,其他弟子也会乱!”顾澜夜回身按住沈渡江的肩膀,飞快地安抚道,“我先进去看看情况,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小,小师叔…”
“你听我说!”顾澜夜见他眼神都直了,既急切又怜悯地抬手拍了拍顾澜夜苍白冰凉的脸,又道,“现在,立马吩咐下去,任何人都不能声张此事!也别让你师祖知道!然后按照你师尊的吩咐,你去打盆热水顺道把针线拿来,我倒是要看看他到底想干嘛!”
沈渡江稍微镇定了些,用力点点头,然后迅速下去办了。
站在柱子后面,顾澜夜深呼了好几口气,在飞快做了几个心理建设之后,还捏了捏袖口里藏着的小蛇,见小蛇没个动静儿,只怕又睡着了。
这才大着胆子,缓慢地往里殿里挪。
轻轻唤了一声:“师兄。”
“你来得正好,我现在没办法一个人做所有事,你帮我先看守着太极八卦镜,让镜子一直照着景元。不管待会儿镜子中出现了什么画面,你都不必惊慌,只管施法稳住便是。”
苍溪行一边耐心又细致地吩咐,一边已经把乌景元放了下来,小心翼翼地调整成盘腿打坐的姿势。
可乌景元早就死得透透的,死后血都流尽了,眼下已经呈现出了尸僵,又在雪地里冻了太久太久。
如今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像一根巨大的冰棱。
任凭苍溪行如何小心调整,始终无比摆出应有的姿势,反而因为太过急切了,手抖得实在厉害,卡擦一声,不小心掰断了乌景元的脚踝。
他握着那只突然断掉的脚踝,瞳孔突然红得几乎往外渗血了。
大半张脸都隐藏在光影里,肩上的积雪融化,头发湿漉漉的,连浓密漆黑的长睫上,也挂满了水珠。
看起来既阴森,又可怖,呈现出一种可怕又可怜的非人感。
明明死的是乌景元,可他却像是比乌景元死得更加透彻。
从内而外都散发出一股扑面而来的,像是热带雨林里,浸泡在雨水里久了的,发烂发臭的脏污树根的腐烂气息。
苍溪行几乎快要落下来泪,死死盯着面前的少年,苍白的嘴唇不停哆嗦,低不可闻地念着:“师尊不是故意的,师尊不是故意的……”
好不容易才调整好姿势,几乎掰断了乌景元半身的骨头。
骨头断裂的啪嗒啪嗒声,像是打鼓一样,狠狠敲击在顾澜夜的心尖,他几乎被师兄这种几近癫狂却又无比平静的模样,吓到夺门而逃。
可他的脚下跟生了的根一样,根本就动弹不得。
苍溪行也不准许他逃。
当着他的面,先是捧起乌景元几乎垂到了胸口的头颅,拔下了发冠上的长簪,稍微比划了一番,就从乌景元的头顶,慢慢扎了进去,足有成年人小臂长,小拇指细的金色长簪,很容易就刺穿了头骨,慢慢从脑子里穿了过去,一直钉在了脖颈里。
顾澜夜瞳孔发颤,明明不想看,也不想听,可他控制不了自己的眼睛和耳朵。
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支长簪渐渐没入了乌景元的头顶,直至完全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明明很快,却又无比缓慢地深深烙印在顾澜夜眼前,他不受控制的,微微张了张嘴,才发出一声惊悚的“啊”。下一瞬,喉咙钝疼,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打进了他的喉咙。
短暂的让他失去了语言能力。
“嘘,别吵醒他。”苍溪行轻轻地说,手指沾了点血迹,他就顺手涂抹在了乌景元惨白的嘴唇上,看着变得鲜艳的唇,还轻轻笑了笑,“这样看起来有精神多了。”
他咬破了手指,捧着乌景元的脸,耐心地一笔一划画上了繁杂又诡异的符咒。
顾澜夜认得这符咒,就是因为认得,所以他才瞬间就惊悚地从后扑了过去,发出“唔啊”的怪叫。
可根本无法触碰到苍溪行的身体。
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在乌景元的身上,一点一点地描绘出会夺走他性命的符咒。
当年,在玉瑶死时,他们师兄弟二人千里迢迢把玉瑶的尸体,带回了师门。
师兄当时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地守在玉瑶的灵堂里,生生熬过了头七,就在头七还魂夜时,就曾画过一次“还阳符,”但只画了一半,他要将半条命让给玉瑶,如此,就能救活玉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