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师尊那时并没有责怪他,反而抬手轻轻抚摸他面目全非的脸,语气里满是心疼。
  “小景,别怕。师尊不会丢下你,一定会带你逃出去。”
  “等回去之后,你若愿意,我便不再当你师尊,你我合籍,可好?”
  合籍也就是正式结为道侣的意思。
  乌景元当时答应了,还满心欢喜,等着师尊履行诺言。
  可师尊终归是食言了,逃出魔域,回到师门之后,师尊就跟变了个人一样,对他冷漠疏远,似根本不记得之前发生的事,也根本不记得合籍的诺言了。
  乌景元从小就偷偷爱慕师尊,视师尊为天上月,海上心,如神明,如救赎。
  乌景元本是一个弃子,自小就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爹娘是谁,从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被卖来卖去的,因此拥有过很多干爹干娘,可没一个真心待他。
  不是想借他来冲喜,助自家久婚不孕的夫人怀上,要么就是买了他来,配个冥婚,甚至是把他当个祭品,连同猪牛羊一起献给当即为祸百姓的邪魔歪道。
  乌景元从小命硬,无数次死里逃生,却又无数次被坏人抓去,直到七岁那年,他被四鬼宗抓了去,戴上咒锁,穿上奴衣,成了人人可欺,人人可辱的小奴隶,每日不仅有干不完的脏活累活,还随时有可能被当成“活靶子”,将他和其他奴隶一起赶至猎场上,被一些所谓的修士权贵,肆意猎杀。
  就算侥幸死里逃生,也极有可能被当成玩乐过后的食物,将他们洗刷干净,做为修士们圈养的灵宠口中美味。
  稍年长些,又颇有姿色的奴隶,下场就会更加凄惨,会被强行打上“合欢印”,作为炉鼎百般调/教之后,送往各种男人的床上。
  乌景元就在那样的恶劣环境中,生生熬了大半年,不幸地被打上了“合欢印”,受尽欺辱。
  本以为这就是他的命了,早晚要被活活作践死。
  恰逢问仙宗的仙尊前来为人间除害,直接灭了四鬼宗,斩下了四大鬼王的首级。
  杀了个血流成河后,仙尊才猛然在角落里,发现了一个孩子。
  那个孩子年纪小小的,蜷缩在角落里,衣不蔽/体,还一身是伤,两手紧紧捂住嘴,生怕发出一点声响,瑟瑟发抖的样子,如同风中残烛。
  俨然被屠宗的血腥场面吓坏了。
  白衣仙尊咬掉染血的黑手套,露出了死人一样惨白修长的大手,轻轻托起了小孩的脸,如同托起一株快被世人惨烂的草。
  “你叫什么名字?”
  “乌,乌……”小孩害怕得紧,眼里满是闪烁的泪光,结结巴巴好半天,才把自己的名字说清楚,“奴,奴叫乌景元,求您饶命!”那时,乌景元以为自己看见了屠宗的场景,会被杀掉灭口。
  可仙尊轻轻一笑,犹如天边绚烂的朝阳,化作一缕光,瞬间就照进了年幼孩童阴暗惊惧的内心。
  “我不是坏人,我杀的那些才是坏人。”
  仙尊性情冷清,琉璃色的眼眸里隐隐流窜着杀戮后的猩红血丝,语气平淡到没有一丝情绪起伏,在得知了乌景元的凄惨遭遇之后,眼里划过一丝不忍。
  同行的师弟劝他不要多管闲事,还说路边的孩子不要捡。
  苍溪行却说:“世人要糟践一个孩子,那我就偏要把他扶起来。”
  挥剑斩断了乌景元身上的咒锁,还解了他身上的合欢印,带着无处可去的小孩儿,回到了玄梧山,提供住处,衣食,还收他为徒,传授他本领。
  师尊就像是从天上飞下来拯救他的神明,把他这条在阴沟里扑腾,随时都可能溺毙的臭小虫,随手捻了起来。
  洗干净后,换上新皮,安置在了犹如世外桃源般的仙境,这里的人都很温和,待他很好。
  从那时开始,昔日被人凌/辱,欺负,百般蔑视看不起的小奴隶,终于有家了,他有了稳定的住处,穿着舒适干净的衣服,能吃上热气腾腾的新鲜饭菜,每天不用戴着沉重的咒锁,干各种粗重肮脏的活儿,也不用担心随时会被鞭打,更重要的是,他有亲人了。
  乌景元没有辜负师尊的辛苦教导,数十年如一日地刻苦修炼,不为有朝一日能名扬四海,只求能做师尊手里的一把利刃,保护师尊,保护师门,哪怕是耗尽他浑身上下最后一滴血。
  第4章
  从师尊那里回来后,乌景元又来到了厨房,老黄年纪大了,只能帮忙打打菜,盛盛饭,像是打水,劈柴,做饭甚至洗碗的活儿,现在都是乌景元干。
  师门从不养闲人,乌景元不愿意让自己闲下来,哪怕只是给大家做做饭,或者做点其他力所能及的事也好,最起码能体现出他是有一点价值的。
  乌景元才一走进厨房,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果不其然,他瞥见平时在厨房里蹦蹦跳跳,忙前忙后的小酒,居然破天荒地坐在锅洞后面的小板凳上,双臂抱膝,把头脸都埋在臂弯。
  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小酒猛地扬起头来,唤了声“乌乌哥哥”,然后就蹿起身来,小牛犊子似的,一头撞进了乌景元怀里。
  很快怀里就传来了小孩子呜呜的哭声。
  “这是怎么了?”
  乌景元温声询问。
  小酒今年才七岁,和祖父老黄是逃难才来到的中州,途径一处峡谷时,爹娘被邪祟掳走,活活吃掉了,幸得路过的乌景元相救,将一老一小带回了师门。
  寻常只安排爷孙俩做一些轻巧的活儿,只不过去年厨娘下山嫁人了,老黄为了多挣点银子,攒起来给孙儿将来讨媳妇儿用,就主动接了厨房的活儿。
  后来乌景元残废了,索性就过来帮忙了。钱倒是一分不拿,全数给了爷孙俩,因此二人对乌景元非常感激,尤其是失去父母的小酒,跟乌景元特别亲近,一口一声乌乌哥哥地叫。
  “是不是他们又欺负你了?你跟乌乌哥哥说,哥哥帮你讨个公道。”
  乌景元以为又是今年新进门的那群小弟子欺负了小酒,之前也是这样,那些小弟子跟小酒差不多大,因为资质好,经过层层筛选之后,才拜入了问仙宗,但小孩子哪有不淘气的?
  见小酒在山中只是个打杂扫地的,就处处欺负他。
  只不过小酒很坚强,脾气也好,对谁都是笑嘻嘻的,一点都不记仇,只有在骂他有娘生没娘教时,才会跟人翻脸。
  “呜呜呜……”小酒越发抱紧了乌景元,只顾哭,一个字都不说。
  乌景元只好把目光投向从后院进来的老黄,眼神询问他发生了什么。
  老黄拘着手,面露难色地说:“就是小孩子之间打打闹闹,没什么要紧的。”
  “才不是!”小酒气得大喊大叫,“是他们不对!是他们先欺负的我,还,还把我要送给乌乌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乌景元半蹲下来,两手抓着小酒的手臂,温声细语询问他事情的经过。
  小酒哭哭啼啼地说:“今,今天,我又给师兄师姐们下山跑腿了,挣了二十个铜板。我,我就想给乌乌哥哥买个礼物,结果买回来后,被,被王大宝他们看见了,堵着我,让我把东西交出来。我不肯给,他们就用小法术,把我倒吊起来,还把我要送给乌乌哥哥的面具踩碎了!”
  从怀里掏出用碎花布包起来的面具残骸,小酒仰头嗷呜嗷呜乱哭。
  这时乌景元才注意到,小酒的右脸有些肿,便问他是哪个人打的。
  “是我爷爷打的!”小酒超级委屈,继续诉苦,“后来大师兄来了,把我放了下来,还罚王大宝他们把道场的积雪扫干净。可是爷爷怕事,非拽着我去跟王大宝道歉,我不干,他就打我了,呜呜呜……”
  老黄越发急促不安,站在原地一直拘着手,闻言脸上流露出了讨好又惊慌的神色。
  乌景元明白老黄为什么要这样。
  老黄年事已高,最近做事越发力不从心,而小酒年纪又太小,偏偏没有灵根,修不得仙术,也拜不得仙门。
  日后若要留在山中,也只能是个扫地的,万一要是得罪了人,以后怕是连个立足之地都没了。
  “小酒乖,不要哭了。”乌景元温声细语地哄他,“面具碎了,可以重新黏好,你不要难过,你爷爷很疼你的,昨天不是还带你去捡板栗么?”
  小酒吸了吸鼻子,还有些怨气,但一听说面具还能黏好,就立马破涕为笑,开心地说:“我一眼就挑中了!本来问我要八个铜板的,我跟对方砍价,嘴皮子都快磨破了,才肯卖给我!”
  他还说:“只要乌乌哥哥戴上这个,就没有人会再说乌乌哥哥丑了!”
  乌景元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可同时也涩涩得难受。他接过面具的残骸,伸手轻轻抚摸着小酒的头。
  “我听别的师兄说,乌乌哥哥以后再也不能御剑了。是不是因为手上生了冻疮?所以拿不起剑了?以后碗我洗,菜也我洗,我什么事都可以做,乌乌哥哥不要因为我跟爷爷,就荒废修炼。用剑的乌乌哥哥最帅了!”小酒满脸崇拜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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