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就这样早饭没吃,妆发随意,阿怜亦满心欢喜地赶往库房。
  一行人穿廊绕径,过假山经幽池,走走停停的可算到了目的地。
  步履太急,阿怜热的以手为扇,脸蛋红润秀美地打量着前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这苏家库房也忒偏了,倘若没有红儿她们引路,她自己打死也找不到。
  “就两间?”
  苏家不是很富吗,这两间普普通通的陋室能装多少宝贝,阿怜眼底流露出一丝失望。
  “是,姨娘请!”
  其他人悉数留在外面,唯有红儿随身侍奉。
  厚重的木门徐徐拉开,一股儿灰尘味旋即呛鼻袭来,阿怜捏着锦帕没好气地嘟囔:“这都多久没清点了,难闻的要命。”
  “回姨娘的话,上次开库房还是太太回门。自打老爷去世后,这里就再没人进来了。”
  “是吗?”
  阿怜逐渐适应了周遭环境,话锋一转忍不住道:“说起太太回门,我倒想问个事儿。”
  “您说——”红儿狐疑地看着她。
  “太太娘家是哪儿来着?”
  犹记得哭灵那日,苏家亲眷似乎言及太太是高嫁。如此说来,她应出自某个小户人家。如果可以的话,待她功成身退那一天,兴许能给太太谋个更好的后路。
  比如假死回娘家……
  可惜阿怜想的挺好,实际上甄遥是个孤女。
  “其实我们太太是被佛寺女僧养大的弃儿,当年苏家老爷随老太太上山游玩一眼便看中了她,后来历经曲折才成了婚。”
  “竟是这样!”
  那般孤傲美貌的女子,却也尝遍辛酸苦辣。从某种方面看,她们俩简直天生一对。
  “想必太太入府吃了不少苦……”
  苏老太太惯会拜高踩低,龙头拐杖更是威严凌厉,甄遥在她手里的日子肯定不好过。
  对此,红儿默默叹了一口气:“总归是过上好生活了,太太一向很知足。”
  “她倒随遇而安。”
  阿怜感慨万千地摇头,而后将目光缓缓落在成排的架子上。
  第一排摆着书籍字画,阿怜识字不多,而且清单上没有特殊要求,她自然兴趣泛泛。不过随手翻了几页,她便假装口渴支走了红儿。
  等对方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后,她立即换了一副模样。
  动作麻利,机警娴熟,轻车熟路。
  松玉宝石耳坠,红玛瑙盘珠,东海绿如意一柄,赤粉缠丝金镶玉头面,鸳鸯双栖发簪……陈容点名要的十几件奢物,皆为名家打造,找起来自然容易,只是难就难在如何偷了!
  阿怜纤手理云鬓,窈影婀娜多姿,余光微侧透过乌木漆架瞟向夹道。
  此时红儿还没来,她有的是时间,可当她指尖轻碰松玉宝石耳坠的一刹,眼眸突然瞪得圆大。
  不对,这怎么可能呢!
  从前在暗莺舵,陈容花高价请人教导她们辨识玉石金银。阿怜旁的不通,但这方面绝对是翘楚。
  可眼前的耳坠她都不用细品,定睛片刻就断出了真伪。
  竟然是假货!
  太太定不知晓,此举必是老太太的毒辣用心。
  阿怜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愤怒地粉拳紧握,立即逐一查看,毫不例外全部是二等赝品。
  太不可思议了!
  彼时温暖的阳曦透过窗缝映照在姣媚的秀颜上,本该舒适安逸,阿怜却顿感颤栗不休,以至于风声鹤唳,脊背悚然,仿佛有人正站在她身后图谋不轨。
  天旋地转中,她慌措地喃步,一回头幸好被及时赶到的红儿扶住。
  “姨娘——”
  迎着红儿不解的目光,阿怜抚着心口兀自镇定:“我没事。”
  “那就好,姨娘继续往前走,里面还有好多架子呢!”
  这一打岔,阿怜早已魂飞九重天,因而她也未曾留意周遭的变化。
  “后面的不瞧也罢,我乏的实在厉害,回吧。”阿怜兴趣索然地揉着眉心。
  红儿只当她心满意足,忙顺从地搀着她离开。
  一行人原路折返,怎奈路过花园时,阿怜又突然嚷着要赏景。
  已是夏末初秋,花谢藤黄,燕子南飞。
  “红儿,你去通知老太太,就说我要出门找太太去。”
  甄遥才走了多久,阿怜就忍不住想她。
  “太太西山礼佛每次得三四日方归,姨娘如今有孕在身,您可经不起颠簸劳累啊!”
  红儿当即惶恐,一个劲儿地劝阻。哪知阿怜心意已决,便是十匹马都拉不回来。
  “我在府上忒无聊,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再这样下去都得生病。你呀少啰嗦,有这功夫赶紧准备去。”
  红儿肉眼可见的焦灼,语气异常急切:“姨娘万万不可,太太回来会惩罚奴婢的!”
  “哼,不去的话,我先惩治你。”阿怜故意吓唬她。
  “是……奴婢这就去办。”
  *
  钟声浩渺,远上寒山。百年老寺,屹于云深不知处。
  来此斋戒的贵客,乃山下平溪苏府的女眷。
  青灯古佛,禅声绕梁。
  甄遥阖眸跪在蒲团上,低声喃语:“愿阿娘在天之灵,保佑孩儿诸事顺遂。”
  斜阳余晖,橘影斑驳了芙蓉面。
  恰在此时,一个满头白发的女僧缓缓抵近。
  “女施主何苦冥顽不灵,速速下山吧!”
  女僧刚刚讲完,素来冷淡的甄遥已是盈泪哀求:“师父,您不能如此狠心……”
  “出家人不打诳语,你我乃红尘陌路。女施主宅心仁厚,多谢你的香油钱。”
  说着女僧转身入内,徒留给甄遥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神佛慈悲,信女欲碎。
  甄遥无助地匍匐在地,香泪落两腮。
  可人的一生到底什么是对,什么又是错!
  甄遥自问无愧于心,可到头来终究镜花水月一场空。
  百转千回的落寞,柳暗花明再逢春。
  倏然间她想起一个人,那个行事无拘无束,明明命似浮萍,却能游刃有余地活得轰烈潇洒。
  凉风乍起,相思蓦生。
  傍晚时分,静谧的妙禅寺迎来一位叽叽喳喳的香客。
  “什么,没客房了?”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一肚子抱怨的阿怜。
  “女施主请回吧!”
  接待的女僧鬓发如雪,一看便知是俗家弟子。既如此,阿怜便没大没小地紧挽住老人家的胳膊肘,抿嘴笑得天真乖巧。
  “唉呀,师父您人美心善,权当可怜可怜小女子。我走了那么远的路,腹中早就饥肠辘辘了,天越来越黑了,您当真忍心让豺狼虎豹吃了我,何况我还给你们捐了三文钱呢!”
  三文实属算不得什么,而且这钱还是从红儿口袋里硬借的。
  女僧神情十分复杂,但阿怜才懒得看任何人的脸色,她惯会鼓励安慰自己。
  “师父很是心疼我,对不对?”
  那倒没有,女僧只是没见过长这么出众还厚脸皮的。可念头刚起,她便意识到寺里还有一位这样式的。
  第八章
  “女施主莫要胡搅蛮缠,如今山路平坦,你又奴仆众多,请速速折返吧!”
  回去,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师父勿劝,实话告诉您,信女来此是为了找人。”
  阿怜话音未落,女僧神情微顿地摆手:“这里没有女施主要找的人!”
  “如果有的话,师父要怎么赔偿我?”
  眼前女子眸带狡黠,女僧无可奈何地说:“出家人不做任何缠赌,女施主找便是了。”
  山上客房有限,没记错的话,今夜外眷仅阿遥一人而已。
  阿怜明快地媚笑,哼着歌朝半山腰走去。
  彼时甄遥正在梳洗,她依旧住在从前的小房子里,抬眸四望不由得悲从中来。阿娘还在的时候,自己有什么委屈酸楚,都可以同她倾诉。可现在,无人问寒暖。
  昏烛摇曳,静女其淑。
  寂默之际,隔壁无端响动起来,甚至隔空传来把熟悉的嗓音。
  “出家人不打诳语,您不是说没客房了吗?这些又算什么,如此说来师父是故意与我作对了?”
  阿怜气的要命,这个女僧简直可恶!
  “姨娘,要不咱们还是先回去——”
  青儿话音未落,阿怜旋即抱臂拧眉:“好啊,你竟然胳膊肘往外拐。如此看来,今儿这妙禅寺姑奶奶还偏住定了。”
  女僧面露难堪,适才她并未有意欺瞒,只是这女子乃平溪苏府的姨娘。
  若无要事,她极不愿同对方打交道!
  毕竟不久前,方听香客说苏府来了位有孕在身的姨娘,嚣张跋扈不通世俗。
  女僧蓦地想起甄遥,一时间阿弥陀佛紧挂于口。
  “女施主究竟要找哪位?”
  阿怜头也不抬到:“甄遥,我的主母!”
  实在冤孽,可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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