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江荷无力地靠在时夏的怀中,时夏温热的体温让她逐渐放松下来,但身体还是下意识地微微发抖。
她承认,她退缩了。
前世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她忘不了在母亲得知她们关系后,眼中是望不到底的失望,看向时夏的眼神也充满厌恶。
她对江荷的爱毋庸置疑,但作为一个传统的农村妇女,她希望江荷以后找一个长相说得过去的“体制内”男友,无形之中扼杀了她其他选择。
她想说,母亲,你的女儿那样努力从县城考出去,不是为了以后嫁给谁,成为谁的妻子。
“江荷,总要说的。”
耳旁传来时夏幽幽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我们已经成年且高考结束了,我算了我的分,不出意外,我可以上警察学院。”
“咱们走吧。”
时夏的一番话如同一块巨石砸入平静无波的湖面,瞬间波涛泛滥。
江荷正细细咀嚼着她的一番话,还未给出答复,时夏这次却蛮横地钳着她的手腕,将她拉到客厅。
看着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的两人,江梅被吓了一跳,看向两人眼神依旧温柔,但不由地带上疑惑之色。
江荷因紧张止不住地浑身发颤,嘴唇嗫嚅,面对自己母亲投来的探究眼神,终究没敢开口。
她眼睁睁看着时夏攥着她的手心,面无表情地开口,在自己母亲愈发黑沉的脸色下,她依旧不卑不亢对上了江梅猩红的双眼。
江荷感觉自己被抽走了全身的魂魄,手心发凉,冷得像一具死尸。
她听到了身前的时夏粗重的吸气声,时夏一字一顿道。
“阿姨,我和江荷,早就在一起了。我们是互相喜欢的。”
江荷掐着掌心,万分羞愧地低下头。
她想要质问自己。
江荷啊江荷,算上这辈子,你都是二十多岁的人了,为什么还只能躲在时夏的身后?为什么只能躲在时夏的羽翼之下?
她站了出来,直视着母亲心痛得似乎要滴血的眼睛,似乎卑微到尘埃里。
“妈,我们都成年了。”
“胡闹!”
江梅发出一声厉喝,然后是一声巨响,江荷偏头,堪堪躲过四散着飞向各处的尖锐碎瓷片。
她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在两人身上来回剜剐。
眼前的一切与前世重合,江荷浑身血液瞬间倒流,膝盖一软,几乎要跪下去,被时夏稳稳扶住。
时夏将她往自己身后拽,想再次将她护在身后。
江荷冲她摇了摇头,看着歇斯底里哭喊的母亲,她感到窒息。
“为什么不允许?”
江荷字字泣血地质问母亲,声音颤抖。
“你们两个都是女娃子,怎么可以……”
“怎么不可以!”
江荷瞬间提高了音量,她嘴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胸膛剧烈起伏,似是有什么东西即将冲破束缚。
手臂在空中狠狠抡了一圈,玻璃杯被江荷重重砸到地板上,锋利的碎片扎进了掌心,鲜血瞬间流出,沾在白色的碎瓷片上,疼痛蔓延,顺着手心直冲头顶。
“小荷……小荷……”
她看到了,母亲眼中的惊慌之色,一双粗糙的大手心疼地抚上她因为极度愤怒而涨红的脸,江梅嘴唇颤抖,只摸到自己女儿脸上一片濡湿的泪痕。
江荷也疲惫地瘫在沙发上,看着客厅里手忙脚乱找东西替她消毒包扎的两人——都是她的此生所爱之人。
江梅给她缠上纱布,眼圈红红的,但再无言语。
她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江荷看到时夏紧抿着下唇,眼中含泪,推门而出,似是把空间留给她们母女。
江荷忍着手心处伤口传来的剧痛,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直视江梅暗下去的眸子。
“妈。”
再开口时,江荷语气已恢复往日的平静,满地的碎瓷片早已被两人收拾干净。
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没有争吵,没有歇斯底里的发泄,这只是她们母女最平常的聊天。
“我知道,您是为我好,但现在时代变了,女人不一定要嫁人才算圆满了。”
“可是……”
江荷听出,江梅语气又急促了一瞬,整个人从沙发上弹起来,似是要质问她。
江荷哼了一声,嘴角泛着冷笑。
“可是什么?您想说,她们都是这样的,对不对?”
“从来如此就对吗?”
江荷凑近了一些,江梅眼神躲闪,嘴唇嗫嚅几下,终究是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江荷拍了拍母亲的手背,语气温和下来。
“您一个人不也把我养得那样好吗,在我看来,您就是我心目中的英雌。”
从小就是。
那一天晚上,她趴在母亲有力的脊背上,母亲带她在草丛中,泥地里艰难行走,却还是为她哼唱着空灵的歌谣,她也第一次睡了个安稳的觉。
她们是连同血液的至亲,而不是敌人。
江荷看出江梅眼神的挣扎,露出欣慰的笑容,母亲从来不是古板的人,只是长期待在压抑沉闷的农村,一时半会儿很难接受是很正常的事情。
“我和时夏是真心相爱的,我们不是闹着玩,我们是真的,以后要在一起的,我性取向也是女的!”
江荷闭着眼,说了一连串没有什么逻辑的话。
她急于向江梅表明,自己和时夏并不是在胡闹。
尽管性取向这个东西是先天和后天共同作用的结果,但她一直都在审视自己,是否真的只喜欢女生?一直没有对异性产生哪怕一丁点的兴趣?
答案是肯定的。
“妈,您真的爱我的话,就放手吧,我是个成年人了,我们可以对自己负责,对我们的未来负责!”
江荷膝盖一弯,“扑通”一声。
她直直地跪在了江梅面前。
江荷倔强地昂着头,忍着眼眶中不停翻滚的,大颗的泪水,她第一次那样卑微地祈求自己的母亲。
抱歉,母亲,我又用母爱绑架你了。
江荷从未怀疑母亲对她的爱,她知道,只要自己受到伤害,母亲会毫不犹豫偏向她。
她简直是疯了,只能通过自残来攻击母亲的最脆弱处,逼迫母亲松口成全。
在时夏的鼓励下,她在学习之余偶尔会练单杠,如今,手臂上已经有了些许肌肉。
她的巴掌第一个挥向的,竟然是她自己。
啪啪啪的巴掌声响起,江荷闭着眼睛,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抽在自己的脸上,直到双颊红肿,嘴角渗血。
江荷倔强地瞪着已哭成泪人的江梅,躲开了她的怀抱。
即便脸颊处传来钻心的疼痛,江荷面带泪痕,仍然高高举起了胳膊!
“小荷……不要!”
手臂被江梅死死拽住,江荷无法挣脱。
“妈答应你们,妈啥都答应……你别伤害自己。”
江梅心如刀割,颤抖着轻轻揉着江荷高高肿起的双颊。
母女连心,江梅怎么可能不痛呢?
从农村到县城,最后到高考,她们再难都过来了,不是吗?女儿的努力她看在眼里,她为什么要用自己传统的思想束缚呢?
“傻孩子……”
江荷被母亲紧紧拥在怀中,也许是折腾累了,两人都筋疲力尽,就连说话声都轻了许多。
“妈还要一些时间接受,但妈心疼你……别伤害自己,妈求你了。”
江梅膝盖微弯,颤抖着捧起江荷的脸,像是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
看着江梅脸上愈发深的几道皱纹,江荷内心绞痛,有些懊悔自己用这种极端的方式让自己母亲妥协。
似是突然想通,江荷听到母亲长叹一声,低声呢喃道。
“时夏也是个好孩子,你们在一起,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也不知道时夏这孩子家里人什么态度,她姐姐看着很年轻,应该比我更能接受。”
江荷迟疑一瞬,咬着下唇,内心陷入了剧烈挣扎,最后,还是结结巴巴地开口。
“嗯……妈,其实……那个姐姐,就是时夏的……妈妈。”
说罢,江荷紧闭上双眼,避免对上江梅愈发睁大的瞳孔。
也许是两人关系都向她挑明了,江梅的接受程度不知不觉变高了,花了一会儿时间,便消化好了这一个不算太震撼的消息。
江荷嗫嚅着嘴唇,还不知道怎么圆这件事,江梅摸了摸下巴,似是明白了一切。
“保养得也太好了吧,时夏她姐……妈,这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闺女。”
江荷松了口气。
时夏很晚才回来,小心翼翼地掩上门。
江梅已经睡了,江荷正坐在沙发上,脸上或者绷带,绷带下是已经被打得血淋淋的伤口。
看时夏一脸愠怒,江荷跳下沙发,安抚地摸了摸她剧烈起伏的后背,因着嘴角也被自己打破了,说话都有点别扭,带着因为疼痛而“嘶哈”“嘶哈”的吸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