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自从她出生后,父亲便装不下去了,嫌弃她是个女孩,对母亲动不动就拳打脚踢。
  到了开始记事的年纪,江荷总能看到母亲额头上时常出现青紫的伤痕,新旧交叠。
  她不明白,母亲为什么不跑,为什么还要继续跟父亲待在一起。
  江荷目光幽深,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时期,自己还是那个小小的江荷,不能反抗,只能发出脆弱无力的哭喊声。
  被烟头烫身体是什么滋味呢?
  江荷闭上了眼。
  那一段噩梦般的回忆,她不想再经历一次。
  身体上的疼痛已经不算什么了,人痛到极点,甚至连眼泪都不会流。
  她的父亲,来自地狱的恶魔,她童年时期阴影,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的梦魇。
  父亲再次对自己施暴的那晚,母亲第一次红了眼,一向懦弱的她抄起板凳,与父亲大打出手。
  满地狼藉,额角被碎瓷片砸得鲜血淋漓的母亲背起已经被吓傻的她,连夜逃离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村庄。
  她趴在母亲瘦小但有力的脊背上,安心地睡去。
  此时的母亲像一个伟岸的将军,为她撑起了一片天。
  所幸,后续的离婚还算顺利。
  母亲以净身出户为代价,取得了她的抚养权,没错,还是在她被父亲伤害的情况下。父亲对她做的一切,竟然算不上是“虐待”?
  凭什么。
  也许,在无数个被家暴的日日夜夜,母亲江梅也泣血般发问过。
  一个女人独自带着一个孩子讨生活,其中的艰辛可想而知。尽管按照法律,江荷的父亲应该每月支付一笔抚养费,但江梅每次都斩钉截铁地拒绝,并更换了手机号。
  她要告诉江荷,既然咱们不收他的钱,那么江荷以后就不欠他的,这个畜牲从此跟她们母女俩没有任何关联。江荷也不必给他养老(虽然江梅更希望他早点死)。
  就算他以后去告,顶多按照法律规定每个月给最低限度的费用,别的想也不要想。
  没有文化又如何,没有一技之长又如何?她就不信,她一个人养不活江荷。
  江梅做过各种脏话累活,艰难地用粗糙的双手,把江荷高高托举起来。
  江荷上高中后,自行选择住校。江梅尽管不放心,但为了多赚点钱,只能暂时挪开庇护江荷的羽翼,让她独立飞翔。江梅则去遥远的临海城市打工。
  一路走来,简直万般不易。
  最艰难的时候,母女两个连房租都交不起,只能在废弃的仓库角落里过活,像活在地底见不得光的老鼠。也许,这就是江荷多愁善感,喜欢写故事的原因。
  苦难永远是创作最好的养料,尽管她对苦难感到厌恶。
  一夜未眠。
  江荷顶着一双熊猫眼,头一次在杨雪梅的课上打起了瞌睡。尽管她已经很小心地将自己的脖子缩了缩,躲在堆成一座小山的教材后面——简直是天然的安全屏障。
  有着多年教书经验的杨雪梅岂能看不出来?
  就在江荷的额头马上要跟课桌进行亲密接触时,杨雪梅突然提高了音量,冷不丁叫了江荷的名字。
  吓得江荷浑身剧烈一抖,睡意瞬间消失大半,条件反射地坐得笔直,冲着杨雪梅露出一个满含心虚的笑。
  杨雪梅也并没有要斥责她的意思。
  “江荷这次月考,班上排名第六。还是在语文缺考,直接记零分的情况下。”
  杨雪梅的话一落地,教室众人纷纷惊得倒吸一口气,或是羡慕,或是嫉妒,或是钦佩。
  各种各样的眼神落在江荷的身上,让她如坐针毡,只能保持尬笑,同时向一旁低头玩手机的时夏投出“求救”的眼神。
  经过昨晚的“促膝长谈”,江荷终于得到了时夏亲自颁发的“好朋友认证书”,这代表着,两人可以有深入的交流,而不是她单方面遮遮掩掩。
  时夏嘴角饶有兴致地勾起,双手微微摊开,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笑容。
  不过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除了缺考的语文外,江荷其他科的成绩很稳定——均在年级前列,并没有什么可以分析的点。杨雪梅扶了扶黑框老花镜,眼中的锋芒,就连厚重的镜片都遮挡不住。
  “时夏,你的数理化生是怎么回事?”
  时夏笑容瞬间凝固,整个人如同石化一般,僵硬地扭过头,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成绩被投在大屏幕上“公开处刑”。
  甚至还包括她胡乱作答的数理化生答题卡。
  江荷也来劲儿了,觉都不睡了。
  “语文:136,年级排名:1,我靠,开挂了吧!”
  尽管早就知道时夏文科成绩一骑绝尘,但亲眼看到那个她学十年语文,也遥不可及的数字,还是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高中语文,能上120的都少之又少,更不用说130,虽然也有后期努力的成果,但其中肯定有点天赋在身上的。
  江荷满脸艳羡地继续往下看。
  “历史:83 ,年级排名:17;政治:92,年级排名:1……”
  历政地三科成绩都十分不错,再看了看其他科。
  江荷捂住了脸。
  简直是惨不忍睹!
  数学76分,这也勉强说得过去,高中数学简直不是人能学会的。
  但物化生三科……
  加起来甚至没到90分!
  偏科偏到姥姥家去了!
  相比之下,时夏的表情要平淡许多。反正自己又不选理科,无所畏惧。
  杨雪梅似乎猜中了她的想法,发出一声冷笑,好心提醒道。
  “我再提醒一遍,千万不要相信女孩子不适合学理,男孩子不适合学文之类的话,自己擅长的就是最好的,凭什么要为了这么句没头脑的狗屁经验总结扼杀自己的想法!”
  “哦还有,这学期期末分班,也要看你不选科目的成绩,某些人要努力一点哦。”
  还“某些人”。
  就差直接指名道姓了。
  时夏咽了几口唾沫,脸色瞬间变得比吞了苍蝇还难看。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正如有的人不喜欢吃香菜,而有的人顿顿必吃香菜。时夏就属于对香菜深恶痛绝的那一类人群,杨雪梅话中的意思,简直是让她把难吃的香菜搅碎然后榨成汁喝下去……
  时夏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她对数理化生,简直是看到就想吐。
  为什么要证看起来就不垂直的两条线垂直?为什么玩个游戏也要分析小球的受力运动?为什么粗心的小明提纯时候总是不能精准算出杂质?
  以及组成细胞的分子原子……
  啊——
  时夏忍不住仰天长啸,感叹学习之路任重而道远。
  课后,江荷被杨雪梅单独叫到了办公室,杨雪梅塞给她这次月考的语文卷子。
  “虽然只是个月考,但我觉得这套语文卷子出得挺好的,有时间可以写一下。”
  “谢谢老师。”
  江荷礼貌地鞠了一躬。杨雪梅对自己称得上是“无微不至”,语气也柔软许多,见江荷的态度恭敬,杨雪梅露出一个欣慰的笑来,随即话锋一转,不免又聚焦到时夏的身上。
  “那孩子……唉。”
  杨雪梅无奈叹气,语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但还是尊重时夏的个性。她确实学不好,也没兴趣学数理化。
  总不能强行把人绑起来,逼着她刷题吧?
  杨雪梅将目光投向江荷,面露希冀。
  “要麻烦你关照一下这孩子了,她转学过来就跟你亲近些。说来也奇怪,她今天给人的感觉,稍微友好了一些,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每每提起时夏的理科成绩,杨雪梅心里总是憋了口气。把时夏的理综答题卡调出来一看,她高血压都要犯了。
  简直是在瞎搞。
  杨雪梅只能这样犀利的评价时夏写得狗屁不通的答题卡。
  “时夏,多鼓励一下她,毕竟分班考看综合成绩,a班的学习氛围怎么着也要浓厚些。”
  语重心长地嘱咐完后,杨雪梅便让江荷回去了。
  江荷哭笑不得。
  杨雪梅的好意值得尊敬,但问题是,时夏家里有些小钱,靠着“钞能力”也能进a班。
  只不过,以她的性格,肯定是不愿意的。她更想通过自身实力考进去。而不是“坐实”那些人对她“混混女”“靠家里有钱才进我们班”的刻板印象,尽管她并不需要将自己困入自证陷阱中。
  江荷回座位后,默默掏出笔记本,给时夏制定着“提分计划书。”
  她感到亢奋,因为时夏要走一条,与前世截然不同的路。
  前世,时夏因为跟时恋赌气,选了自己不擅长的理科,被分到了c班。
  青春期的她,缺乏正确的引导,总是太过意气用事。最后,甚至连高考都没能参加,就匆匆辍学。
  江荷写得愈发认真,似乎每一个字都用了很大的力气。就像一个痴狂的音乐家,动情地挥舞双手,弹奏着高亢的,改变命运的交响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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