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她可不想跟那个每天花天酒地不着家的女人共处一室。
  站在杨雪梅办公室等候通知时,时夏感到一阵烦躁。
  眉心一直跳,似乎在预示着什么。
  下一秒,便跟被杨雪梅差人叫过来的江荷大眼瞪小眼。
  怎么又是她?!
  “嗨……又见面了……”
  江荷尴尬得想原地挖坑把自己埋进去,只能露出一个她都觉得谄媚至极的僵硬笑容(像是被人强行安上去的),干巴巴打着招呼。
  杨雪梅可不管那么多,秉承着传承“同学之间互帮互助”优秀美德的宗旨,将两人强行扭在了一起,时夏“顺理成章”,被强硬塞进了江荷的宿舍。
  “这是梅香园,我们年级的女生宿舍,条件算可以了。”
  江荷像一个尽职的房产中介,面对着那栋墙壁爬满青苔的,墙灰斑驳,已脱落大半的老旧六层小楼,她都能介绍得滔滔不绝。
  有这口才,老破小都能说成大别野。
  “条件,可以?”
  时夏咬着嘴唇,竟然罕见的沉默半晌,才挤出这么个反问句。
  想起学生时代的宿舍,江荷就满脸愁容,好不容易挤出的笑容都像是被人强行掰开嘴巴摆出来的。
  “来都来了,咱们先进去吧,把你的东西放下。”
  好一个“来都来了。”
  八人间,上下铺,生锈的铁床,一张长桌贯穿到底,空间狭小到只能容许一人通过。
  “……”
  长久的沉默。
  周边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时夏的脸色冰冷得吓人,眉毛紧紧拧在一起,她的长相本来就成熟,如今沉着脸不说话,更增添压迫感。
  江荷已经见怪不怪了,上一世时夏进了这间宿舍,脸色也是黑沉如锅底。
  应该说,就没有不黑脸的,面上没有太大表情的都算是脾气特别温和的,暴躁点的,早就把学校和包括校长领导骂了个百八十遍。
  时夏余光一瞥,又看到那个活泼的身影趁她不注意,迫不及待地将她的行李推到了唯一的空床位旁边。
  是个靠阳台的下铺。
  “我需要你帮了吗?随便拿我的东西。”
  时夏从来没见过那样死皮赖脸的人,偏偏江荷
  一双水汪汪的杏眼眨巴了几下,眼神清澈单纯,似是有些委屈。
  “顺手的事情而已……”
  江荷十分清楚时夏的性格,表面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满身尖刺不让人靠近,似乎谁要跟她亲近就会被扎得鲜血淋漓。
  实则,她的内心并没有那样强大,对于女孩子,她也不会有太多的恶意。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
  时夏波澜不惊的眼眸浮现出几分惊慌之色。
  江荷的长相极具迷惑性,看上去是那样单纯无害,如同一张整洁无暇的白纸。
  时夏无奈看着眼泪即将掉落的江荷,揉了揉眉心,语气软下来几分。
  “我只是不喜欢陌生人碰我的东西,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江荷内心窃喜,极力压制住不停抽动的嘴角,面上还要装作一副被时夏刺激到,落寞的样子。
  时夏无奈扶额,默默站在一边,看着眼前的女孩猴子般“上蹿下跳”,一阵忙活,将光秃秃的床板硬生生改造成一个温馨的小窝。
  自己完全插不上手。
  有点太过热情了。
  时夏默默吐槽。很奇怪,她应该对这种行为感到不适,换作平常,早就对江荷产生厌恶,自己会远离她,让她滚开。
  可是,她什么也没做,甚至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只是安静地看着江荷收拾着一切,将自己的东西慢慢摆在长桌的一角。
  完全没有询问她的意见,不过对她私有物品处理得十分恰当,就像是早已习以为常。
  时夏内心涌过一阵暖流,但她始终认为,自己不配接受别人的好,就像母亲每次发疯时对她歇斯底里的怒骂。
  骂她累赘,骂她不配得到所有人的好。
  在日复一日的骂声中,时夏学会了伪装,将自己真实的情绪牢牢隐藏在冰冷的假面下。
  “为什么总是自作多情,江?荷?”
  时夏又恢复了初见时对她的淡漠,说出口的话更是尖锐刺耳,就差把“我厌恶你”刻在脑门儿上。
  江荷并未像早上初见那样做无用的内耗,反而一脸云淡风轻。
  时夏就是单纯嘴硬而已,并不是真正对她有恶意,同上一世那样,随着年龄增长,总会慢慢学会表达自己内心的。
  上一世,只是偶然几次看到过时夏一个人躲在无人角落痛苦嘶吼,呜咽,眼泪糊了满脸。
  这样狼狈的,与平常截然不同的时夏,让她起了恻隐之心,似乎也隐约明白了一切。
  江荷本就像个耀眼的小太阳,总是当老好人,便在生活中默默关照时夏。
  时夏全记得,江荷对她的好意,她全记得。
  两人就是这样走到一起的。
  不过,话还是说得难听,自己总要让她愧疚,收点利息回来!
  江荷低头,掩饰内心的兴奋。
  再抬头时,眼泪已经大颗大颗的落下,似是被时夏的话深深伤害到,默默出门,去干自己的事情了。
  若不是对时夏的性格了如指掌,她也不会狂飙演技(感觉自己可以冲击一下奥斯卡小金人)。
  掏出纸巾胡乱擦了擦眼泪,江荷面上毫无悲伤之意,甚至有点忍不住,想迫不及待放肆狂笑一阵。
  但下一秒,她的笑容逐渐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满腔恨意。
  看清来人后,江荷下意识捏紧双拳,直到指甲死死嵌入掌心,硬生生掐出道道红痕!
  是陆茵。
  上辈子的死敌。
  她如今年纪尚小,却早已显示出了恶毒的本性,就像一条暗地里伺机而动的狡猾毒蛇。
  以江荷的经验看,八成是有点反社会人格,原生家庭不幸,父母离异,无人看管,简直buff叠满。
  但她的不幸不是旁人造成的,这不是她恃强凌弱,暗地里捅人刀子的理由。
  陆茵饶有兴致地打量着脸色阴沉的江荷,就像猎人高高在上地审视自己可怜的猎物,眼神带着嘲弄。
  见江荷双眼猩红,眼神如同一把锐利的刀,似乎下一秒就要将她活剐,陆茵不但不惧,反而冲她露出一个看似单纯无害的笑容。
  她的笑容让江荷感到一阵惊悚,皮笑肉不笑的,嘴角仿佛浸满了毒,咧开一个诡异的幅度,带着不加掩饰的,纯真的恶意。
  似乎又在酝酿着什么可耻的阴谋。
  江荷并不把她当回事,这并不是轻敌。
  陆茵现在年龄不大,整人的手段倒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站在江荷的年龄段看,其实漏洞百出。
  不过,就是这种最原始的恶意,才最让人感到胆寒,给同龄的孩子带来永不磨灭的伤痛。
  而始作俑者却沾沾自喜,甚至继续以此为乐。
  擦肩而过时,似乎是故意挑衅,陆茵直接将江荷撞得一个趔趄,江荷身体重心不稳,直直地撞在了墙上,脚踝崴了一下,痛得她紧咬嘴唇。
  “哎哟,不好意思,我没看到这里有人。”
  陆茵道,可语气是满满的得意,没有半分抱歉的意思。
  很拙劣,很幼稚的挑衅方式。
  江荷也不恼,冲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在陆茵有些不解的目光中,转身潇洒离去(实际上有些一瘸一拐)。
  第4章
  满地泛着寒芒的碎瓷片,啤酒瓶胡乱倾倒,地毯上沾满粘稠恶心的黄色液体,夹杂着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低声的啜泣。
  时夏面对这么个混乱的场景,也早已见怪不怪了,她踮着脚尖,熟练地躲开那些碎片,迅速进入自己的房间。
  房间很大,装潢精致,但时夏并未多留恋,收拾了几个贵重物品,便头也不回地重重关上房门。
  路过女人时,终究还是不忍心,时夏从卧室里翻出一条厚毯子,泄愤般扔在了女人衣衫凌乱的躯体上。
  “喝喝喝,一天就知道喝,喝死你算了!”
  客厅光线昏暗,女人并未注意到时夏含泪的双眼,只是低声喃喃。
  “你要去住校?”
  “不然呢?”时夏冷笑道,似是不想跟她多说什么,躲瘟神般大步跨出了客厅。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重重砸上。
  “不然待在这个家,我迟早会疯!”
  巨大的砸门声,将时夏的质问声掩盖。
  女人眼神呆滞了半晌,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缓缓起身,那双跟时夏一样勾人的桃花眼中,缓缓流出一行泪水,配上糊住面庞的一头乱发,显得分外狼狈。
  时夏望着自己头上漆黑的床板——自己上铺的正是江荷。
  这是她转来合曦后在宿舍里的第一个夜晚。
  时夏捏了捏身上盖的被子,软软的。虽然颜色老旧,但充棉量很足,特厚实,盖着特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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