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林云熙拍拍丈夫:“好晚了,让孩子们去睡吧,我们再聊会天。”
沈言正从来都是锐利的眼睛突然失去了光芒,好半晌都没有反应。
窗外是白亮的日光,透过房间的纱帘,把室内照亮。
她已经失去对时间的感知了。
沈言正缓缓抬起头,对姐妹俩说:“你们先去吧。”
两人牵着手出去,林宏宁也带着人离开。
林云熙还疑惑:“宏宁,你怎么走呢,不陪我聊天吗?”
对方借口工作事忙,把空间留给老两口。
房门被轻轻带上,林云熙看着门,好半天才转过头。
她现在脑子很混沌了,喃喃问:“我们棉棉哪去了?”
沈言正紧握她的手,然后语气温柔地回答:“马上就来了,你再等等。”
“哦……”林云熙把额头靠在丈夫的肩膀上,似乎是累了。
沈言正声音有些颤抖:“云熙,你不要睡。”
“我很困了。”
她撒娇道。
“不要睡!”沈言正扶起她的肩膀,从林云熙脸上的皱纹之间往回看去,是从前妻子早上起床时和他说话的神情。
她那么年轻,又那么生动。
他不舍得让妻子吃任何的苦,到头来还是让林云熙在病痛之中,走完最后的日子。
林云熙的脸色变得凝重了,她无措地问:“沈大哥,你怎么哭了呢?”
丈夫的脸上已经是泪痕交错,可是在她心里,沈言正顶着家里的天,怎么会有软弱的时刻呢?
新婚时,因为年岁相差太大,沈言正让她喊自己“沈大哥”,这个称呼直到沈棉出生之后才慢慢改掉。
沈言正什么也没解释,只是说:“棉棉马上就来了,你等等她吧。”
林云熙愣了愣,似乎是在努力回忆“棉棉”是谁。
然后又慢慢想起,自己的女儿是叫这个名字。
棉花的棉,很温暖又幸福的名字。
年岁凶恶时,家中饱食穿暖,就已经幸福。
林云熙是在穿上第一双棉鞋时感受到的。
她希冀女儿拥有这样质朴简单的幸福。
可是任她怎么想,也记不起女儿过得怎么样。
“棉棉,过得好吗?”林云熙问丈夫。
沈言正不知道怎么说。
沈棉究竟过得幸福与否,只有她自己能够回答。
……
下午的时候,沈棉终于赶到了嵘园。
那时林云熙尚能维持神智清醒,她见到沈棉的第一句话,就是问:“棉棉,你过得好不好呢?”
“妈妈记性不好,忘记了。”
她二十六岁生下沈棉,此生只有一女。
珍之爱之,犹恐不够。
沈棉跪在母亲的床边,泣不成声。
她说自己很幸福,人生不算圆满,也没有什么追悔莫及的事情,还生下两个女儿。
“一个叫菱,菱角的菱;一个叫风怜……”
林云熙轻轻“嗯”了声。
“多好的名字,她们会相互扶持的。”
她似乎放了心,最后看向沈言正。
“沈大哥,多谢你。”
成婚时林云熙才十六岁,沈言正新婚当夜就承诺:
此生不会背叛,心意如一。爱妻顾妻,绝不更改。
“你重诺,我却没有应我的誓,不能陪你终老……”
沈言正把她的手背放在唇边亲吻:“足够了,你已经应誓了。”
林云熙在三小时后长逝。
正是傍晚,霞光满天,她眼睛里映满了橘红色的天色,然后缓缓合上眼。
作者有话说:
这里取名的都是母亲,因为我觉得母亲在孩子出生时给予的爱是最纯粹的。
第58章 不速之客
沈棉失魂落魄地从屋里出来,差点绊倒。林宏宁眼疾手快扶住她,把人交给自己的妻子。
他的妻子是外籍面孔,不过装束低调,发色也是纯黑,倒是不惹眼。
边菱和边风怜就等在走廊不远处,赶忙走过来。
林宏宁对身边人吩咐:“照顾好棉棉还有俩孩子,让她们顾好身体。”
接着他对着边菱俩人说:“事情交给我就可以,云熙姐是林家唯一的女儿,家里很重视。”
林云熙是外嫁女不错,可是她是唯一的女儿,不论是她父亲还是兄弟都从来没有把她当做别家的妻子。
一直都是自家的人。
即便与世长辞,也该由自家人来操办后事。
来之前,林宏宁已经挑过日子,正好就是后天。
家里人都已经通知过去,沈家的估计明天就会到,不过林家人多些,要到齐可能还得赶时间。
林夫人把沈棉交给姐妹俩,然后走到他身边,轻声说:“说了那孩子有事,可能得葬礼当天才能赶到。”
林宏宁点点头:“随她吧,礼数尽足了就行。”
当夜,林云熙去世的消息就发出了。
沈棉哭晕过去几次,边菱留在她房间里照顾,边风怜打下手。
中间她问起边菱进看守所的事情,被边风怜搪塞过去了。
除了这个,沈棉没再和孩子交流。
边菱本来情绪也不太好,见到母亲哭,她却收了眼泪。
家里的长辈都因为外婆去世悲痛,她不能也一起崩溃,毕竟身边还跟着个边风怜,总不能让妹妹照顾着自己。
半夜,沈棉哭得脱力,睡了过去。
边菱才从她房间走出,坐在外面的沙发上。
边风怜拿了点吃的,推门进来。
“妈妈睡了?”
见边菱点头,她又把手里的粥舀起来吹凉,喂给边菱吃。
“你必须吃点东西。”
边菱不觉得饿,神情有些恍惚。她觉得脚软,像踩在棉花上。
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事情太多,还没从上一件事里缓过来,又有大事发生。
边风怜坐到她身边,强制性把人按在自己怀里。
“哭吧。”
她柔声道。
“不要老憋着,还有我呢。”
边菱心里重重一跳,在边风怜的手臂里,感受到了些许的真实感。
她突然想:
妹妹已经长成自己可以依靠的人了。
这个曾经小小一个的孩子,也有了可靠的怀抱和手臂,可以接住她了。
外婆的离去,总让边菱忍不住设想自己的死亡。
她身体孱弱,又年长,肯定是会死在边风怜前面的。
曾经觉得,自己的离世也应该在大家的意料之中,到时候边风怜也不至于多么伤心。
可是现在想想,边风怜承受不住的。
她开始害怕。
并不是害怕死亡,而是害怕边风怜在她身死后的眼泪。
那时她即便想要替边风怜擦泪,也不行了。
边风怜又说:“别想了,哭吧。”
过了几分钟,边菱抓着边风怜的胳膊,呜咽出声。
边风怜搂紧她,顺她的背。
等边菱哭够了,边风怜又喂她喝粥,直到把那碗粥都喂完。
在两人沉默的这几分钟里,边菱想好了自己一定要努力活得比边风怜久,而边风怜放下碗说的第一句话是:“等葬礼结束,我们就离开这里吧。”
边菱愣了两秒,然后做手语:[去哪里?]
“随便去哪里,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
边风怜垂下眼。
[为什么?]
边菱拍拍她的胳膊,神色困惑。
“你愿意吗?”边风怜只是问。
边菱又做了个示意“柏林”的手语。
[是去柏林吗?]
她仍然牵挂着多年前,边风怜因为自己未能在柏林完成的学业。
边风怜却轻轻摇头,然后说:“算了,以后再说吧。”
第二天沈家的亲戚来看过沈棉,说了些安慰的话。
沈言正到现在也没从林云熙的房间里出来——尽管她已经被运到殡仪馆了。
他就是枯坐在床边,像是被抽走了魂魄。
沈言正和妻子相伴六十多年,到了最后,林云熙都没给他留句“好好生活”之类的话,足够他撑下去。
到这一刻,他都有些迷茫。
黄土埋到脖颈,此生所爱也已经离开,他还继续在这里做什么呢?
第二天晚上,陶含意那边有了消息。
边寒和边行已经被彻查了,他罪证确凿,边瀛也在出关的时候被拦下,正在押回h市的路上。
一切,好像终于要尘埃落定。
沈棉终于肯吃点东西,还让边菱给她拿了冰块消肿。
看着母亲坐在镜子面前,小心地按压自己肿得像核桃似的眼眶,还在不断流泪的样子,边菱都不忍心留在房间里。
沈棉却把她叫住了。
“你和风怜在一起,会幸福吗?”
她问。
边菱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点头。
从镜子里看见边菱无比坚定的样子,沈棉深深叹气,然后又问:“你从很早就喜欢她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