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去的新娘 第23节

  ——《致海伦》爱伦坡
  我一边喝着咖啡,一边随手翻开桌上的书。
  叶琼芳弯起嘴角:“宋珸每次来店里也会看这本诗集,你们叔侄俩真的太像了。”
  有必要时时刻刻强调叔侄二字吗?
  我凑近叶琼芳,亲昵地挽住她:“琼芳姐,我是不是可以改口叫你小婶啦?”
  挽在她胳膊上的手暗暗用力,我直勾勾盯着她,笑得虚假而又浮夸。
  识相的话,最好不要说出让我生气的答案。
  叶琼芳瞬间红了脸:“还没到那个地步。”
  很好。
  我脸上笑意未减:“那讲讲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吧?”
  叶琼芳眼神变得温柔:“那年我上高三,父母给我施加了很大压力,我一度陷入了痛苦与崩溃。有一天,趁教室里的人都去了操场,我独自爬到窗台坐了下来,其实我并没有跳下去的打算,教室才二楼,致死率很低,如果要自杀,我会选择更高的楼顶,我只是想短暂地独处片刻而已。正当我望着天空发呆时,忽然听见楼下有个声音在叫我。”
  “那个声音清朗而又明亮,不停地唤着,学姐,学姐。我低头朝楼下望去,看见了一个穿着白衬衫的清俊少年。他正努力朝我挥着手,认真地对我说,只要我坐着别动,他就请我喝汽水。我知道他误会了我想自杀,但我没有急着开口解释,而是乖乖听他的话,坐在窗台一动也不动,直到他拿着两瓶汽水气喘吁吁地跑进我们班教室。”
  “我永远忘不了那时的情景,少年白皙的脸颊因为奔跑而泛起微红,额头上的汗珠缓缓流进了脖子里,他将其中一瓶冰汽水贴到自己脸上降温,然后将另一瓶慢慢递向我,嘴角扬起柔和的笑容,温暖,而又清澈。”
  “从那天起,我最喜欢的水果就变成了西瓜。因为,宋珸请我喝的那瓶汽水,是西瓜味的。”
  叶琼芳羞赧地笑起来。
  温暖,清澈,明亮,少年。
  她口中的宋珸,是我从未见过的样子。
  我眼中的宋珸,好像一直都是小叔的模样,总是那么成熟,稳重,隐忍。
  原来,他在学校里也可以是活泼朝气的少年,也可以英勇善良地去拯救失落学姐,也可以成为别人心中难以忘怀的太阳。
  西瓜味的汽水,他都没有买给我喝过。
  “后来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了朋友。”叶琼芳继续道,“每当我压力过大时,都会向宋珸寻求安慰,而他在遇到解不开的题时,也会过来向我请教,即便后来各自上了大学,毕业工作,也一直没有断了联系。后来,我想开一间咖啡店,那是我从小的梦想,身边亲友都笑我不切实际,唯一支持鼓励我的人,只有宋珸。多亏有他,我才把这个梦想坚持了下来。为了照顾我的生意,他每天都要跑过来喝咖啡,一点就是好几杯,让我哭笑不得。”
  “多年前他过生日,我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竟然说要我店里的咖啡香包就够了。那只是赠品而已诶。虽然很无奈,但我还是每年都会亲手做好多好多香包送给他。那么廉价的小物品,他却格外珍惜喜爱,很认真地放在他车里,包里,衣柜里,冰箱里,搞得整个人都弥漫着咖啡香气。你说,你小叔是不是很可爱?”
  “这些年宋珸真的带给我很多力量,现在,我也想成为他的力量。”
  她的声音温柔而又坚定。
  原来,宋珸这些年爱喝咖啡的习惯,是为了照顾叶琼芳的生意才形成的。
  原来,那些无处不在的咖啡香包,他身上熟悉的气味,全都源自叶琼芳。
  胸口陡然升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与酸楚。
  从第一次见到叶琼芳开始,这股酸楚就一直蔓延在我心头。
  这种带着淡淡失落,又忍不住想要发火生气的滋味,叫醋意。
  宋珸说,我从来都没有把他当成男人爱过。
  才不是。
  我就是爱他。
  爱到想成为那个坐在窗台被他仰望的学姐,伸手细细抚去落入他颈间的汗珠。
  爱到想成为躺在他手术刀下的病人,他会温柔凝视着我,划开我,再缝上我。
  爱到想成为一粒小小尘埃,悄悄躲在他口袋的角落,每分每秒都黏在他身上。
  是小叔,也是男人,每一种身份的他,都令我怦然心动。
  如果这都不叫爱情,那么一定是定义爱情的人出了错。
  从这一刻起,我不会因任何人的质疑而动摇。
  此刻我正在吃醋,明明应该充满愤怒,却因为确定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雀跃地弯起了嘴角。
  当宋珸咄咄逼人地追问我当初为什么要跟方谏交往时,又何尝不是在吃醋呢?
  之所以口口声声强调我不爱他,正是因为,那个最害怕我不爱他的人,是他自己。
  真傻啊,小叔。
  没关系,每个人都有过去。
  我的过去是方谏,宋珸的过去是叶琼芳。
  我们互相都有彼此的把柄,这样也挺好。
  以后如果他再搬出方谏,我就也搬出叶琼芳,他哑口无言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我们会像普通情侣一样吵架,吃醋,赌气,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
  还有比这些更浪漫有趣的事吗?
  现在唯一需要解决的,就是宋珸和叶琼芳的恋爱关系。
  我盯着叶琼芳纤细的脖子,居然一条颈纹都没有,看上去很好掐断的样子。
  等我到了这个年纪,能够保养得像她一样好吗?
  “小侄女,以后要常来玩哦。”
  叶琼芳温温柔柔地冲我笑着,端起咖啡与我碰杯。
  这个女人对我毫无防备之心。
  是啊,哪个正常人猜得到侄女会觊觎亲叔叔呢?
  她真心爱着宋珸,但很抱歉,宋珸是我的。
  美丽的琼芳学姐,只能乖乖退出了。
  又一次深夜推开暗门,时遇正在睡觉。
  他修长的四肢皆被捆缚,孤独地蜷缩在墙角,垂下的睫毛微微颤动,身体时不时哆嗦一下,似乎正在陷入一个不怎么愉快的梦中。
  我蹲下来,专注地打量着他,从眉毛看到嘴巴。
  就在我盯得出神时,时遇缓缓睁开眼,目光与我交缠到一起,漆黑的瞳孔暗涌流动,空气安静得仿佛连呼吸声也消失不见。
  “发生什么事了吗?”
  时遇语气透着关切。
  “我决定了。”我伸手触上他脖颈的锁链。
  “什么?”
  “放了你。”我说。
  也放走我心中的黑暗面。
  时遇先是一怔,试图从我脸上寻找出开玩笑的痕迹,然而,我是认真的。
  他脸上的表情逐渐凝固住:“为什么?”
  我忍不住讥讽:“作为被囚禁的奴隶,当主人好心放你走的时候,就应该老老实实地滚蛋,居然还敢问为什么?”
  时遇执拗地盯着我:“为什么?”
  “因为我玩腻了。”我勾起唇,“最重要的是,如果被小叔发现你的存在,他一定会吃醋的,我可不想为了一个怪胎去惹小叔不高兴。”
  “那就别让他发现。”时遇低声祈求,“我会听你的话,不乱跑,也不乱叫,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你需要我的时候,我就当一条忠诚的狗,竭尽全力地帮助你,你不需要我的时候,我就跪在角落当个隐形人,绝对不去影响你们。邻居小姐,我们就这么保持现状,好不好?”
  “……”
  好恶心。
  我皱眉:“贱货。”
  时遇伏在我脚边,抬头仰望着我,眼底溢满癫狂:“没错,我是个贱货。”
  我伸手勾住他的下巴,惋惜地叹了口气:“可我讨厌贱货,尤其是被阉过的。”
  时遇苍白的脸渐渐变成死灰色。
  昔日嗜血残暴的变态,此刻却因为被我抛弃而露出了悲伤恐惧的表情。
  真可怜,也真好笑。
  我忽然没那么恨他了。
  他杀过我,我也杀过他,他偷窥我,我囚禁他,他意淫我,我凌辱他。
  仔细算算,我好像不亏。
  所以,罢了,放了他吧。
  “过两天我会找工人把暗门封起来,到时候彻底放你自由。”我说。
  时遇僵在原地,幽深的瞳孔仿若一潭死水,他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乖,大家好聚好散。”
  我柔声细语,轻轻捏了下时遇的脸,像在安抚不听话的宠物。
  宠物扬起脖颈,满眼绝望地想要靠近我,身上的锁链却制止了他的行动。
  我收回手,转身离去。
  为了处理二老的遗产,我和宋珸见了趟律师。
  律师用略带尴尬的语气告知我,宋亮和李婉娴已经提前列好遗嘱,他们的积蓄和房产,全部留给宋珸。
  我毫不意外,笑容满面地向律师道谢。
  “既然遗产全都留给了我,那我有权任意支配吧?”宋珸沉声问。
  “当然。”律师道。
  “那我和星星平分。”宋珸道。
  我连忙开口:“不需要吧?”
  宋珸语气坚定:“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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