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对,”陆灿然说,“小时候我也常常去他家。”
雨水停了,风还在吹,潮湿的泥土,滴雨水的叶,凋零落地的花瓣,初开或怒放的花,空气中满是清新又质朴的味道。
花花草草唱着我们的祖国是花园,陆灿然望着梁元峥头顶,看到上面源源不断冒出的弹幕。
「生气——」
「生气——」
「非常生气——」
陆灿然:“……”
梁元峥弯腰,将陈万里马马虎虎摆的花盆重新摆放,从大到小仔细摆齐。他挽起衣袖,不用陆灿然说话,就已经开始默认干活,把那些狼藉收拾得干干净净。
“对不起,”陆灿然为自己说谎道歉,“……主要是想给欣欣准备惊喜,害怕提前走漏风声。”
梁元峥站定。
“我认为陈万里看起来更像会走漏风声的那个。”
陆灿然替好友解释:“其实还好,他平时保密工作挺好的。”
“我呢?”梁元峥慢慢地问,“难道我就不能为你保密?还是你认为我不能为你保密?”
陆灿然愣住。
她看到梁元峥头顶上冒出大量大量的「生气」「好生气」,这些弹幕第一次没有因为他的说话而停止,反而像生长期的爬山虎,呼呼啦啦地长满了一片。
陆灿然想认真复盘刚才的对话,但时间太短暂,她来不及。
“对不起,”梁元峥忽然主动道歉,“我还以为,以我们现在的关系,遇到这样的麻烦,你会第一时间打给我,而不是其他男性。”
他抿一抿唇,平静地说:“抱歉,是我想多了。”
陆灿然心里软软的,眼睛酸酸的。
“没有,”她急促地说,“才没有,其实……其实……”
她犹豫着要不要讲出实情,讲想给他的告白惊喜;可现在连株完整的花都没有,也没有浪漫的月光微风和香薰——完全不是浪漫的告白氛围——
陆灿然急红了脸。
蓦然,波澜不惊的梁元峥头上,那些大面积的生气末尾,忽然冒出不一样的字。
「生气好生气非常生气——但她好可爱」
「好想亲」
「为什么这样看着我,然然?」
「难道你真能读心么?」
第20章 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梁元峥知道自己在生谁的气。
那可太多了。
气陆灿然遇到事的第一反应就是找陈万里,气陈万里那张嘴挨了打也不长记性,气陆灿然怎么还能和他那么好,气陆灿然怎么对每个人都好,气自己在为这件事生气,气自己明知没资格却还……
若是更具体一些,则是这段暧昧不清的关系,令他如刀头舔蜜,微弱的糖,持久地痛。
在不确定的境况下,他习惯了用沉默来换取安全感。
未知性让梁元峥出口的每一句话都谨慎,以免连朋友都做不成。他曾尝试将关心认为出于礼貌,因陆灿然对谁都很好。
暗恋一个人时,自大者将对方的每一个笑容读作“她对我有意思”,谦卑者陷入确认偏误,平常化她的每一个示好,谨慎小心,以免陷入自作多情的误区。
直到秦冰霜偷偷向梁元峥道歉。
“哎,对不起啊梁学长,”秦冰霜很为难地解释了那个“丢失耳机”来龙去脉,说只是想给陆灿然准备一个惊喜,“我不知道这件事会引起你和灿然的不愉快。”
梁元峥彼时刚下班,疲倦极了,说没关系。
“那个……”秦冰霜又说,“灿然维护我时可能说了些什么话,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她可喜——呃对不起。”
她惊慌失措,像是天要塌下来;
梁元峥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当什么都没听见,像牛反刍,他反复去品尝昨晚的一切,那些陆灿然小心翼翼投递来的橄榄枝,像个小白鸽,认认真真地啄下自己的羽毛送给他。
他怎么能不去接。
他怎么能随随便便去接。
告白这种事应当还是由他来执行,想到这点,梁元峥的心脏竟也溢出痛感的酸楚。
就像昨晚他拒绝薛宁远,陆灿然可能也会吃惊拒绝,解释说并不是只单单对他一个人好,她对谁都这样——
但他还是想说。
现在不说,要等什么时刻?
陆灿然住院的这一晚,梁元峥听到这些女孩子们聊天,像互相梳理羽毛的小鸟,讨论着未来,以后,考研、考公还是就业,大四将近时的分水岭,陆灿然选择乘机去往高空,前往大洋彼岸申读研究生。
若再不说,离开校园,恐怕两人再无交集。
世界上许许多多的人,唯一的交集就是在大学时期;离开象牙塔后,山水不再相逢。
梁元峥答应了江斯的那个提议——早在两天前,刚提出的时候,梁元峥就一眼看穿江斯心思,知道他不过是打着“帮你和陆灿然制造机会”的幌子、去和祝华欣培养感情;那时梁元峥拒绝了,如今别离在即,他不愿继续沉默。
以上都是他单方面的一厢情愿。
那么,陆灿然,你呢?
你怎么想?
你眼中的我,又是什么?一个品学兼优、清贫高尚的学长?老师口中的天才学霸?
都不是,陆灿然,我告诉你,我品德并不高尚,我并不情愿吃苦,那些艰辛都是无可奈何下的主动克服。*
我在青春期也有虚荣心无法被满足时的痛苦,我也曾为尊严破碎而整夜难眠,我曾为耗尽心力去争夺那些普通东西而难受。
我选择医学也并非为你认为的崇高,向上攀爬也并非热爱而是身不由己。
我最惧无能为力,我最怕无能为力,我也最常无能为力。
灿然。
然然。
你暗恋的那个高尚学长,从不是我。
是你眼中的光造就了你的仰望。
——如果你真能读心,那现在的你,是否能读出我的孱弱、卑劣、苍白、欲望和肮脏?
梁元峥垂着眼,眼睫毛上有阴雨的淡淡湿影,面前的陆灿然呆呆的,脸蛋红红的,她有什么错,她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没资格生气、还硬生的他。
——你真的喜欢我吗,灿然?
还是说,你只是太单纯,单纯地对每个人都很好,单纯地将崇拜当**恋,单纯地将同情误读为爱情。
陆灿然看不懂梁元峥的弹幕了。
那些密密麻麻飞快闪过的字像医生开的药方笔迹,强烈的扭曲,剧烈地缠绕,变成一团又一团乱糟糟的杂线。
“学长?”陆灿然担心地问,“你现在不舒服吗?”
“嗯,”梁元峥微微转过脸,轻声,“很不舒服。”
陆灿然问:“因为什么?身体不舒服还是——”
“你和陈万里,”梁元峥说,“你和他的友谊,我很嫉妒。”
陆灿然忐忑:“嫉妒我和他的友谊?”
——仅仅是友谊吗?她想问,仅仅是友谊吗?你此刻的占有欲,是因为友谊吗?没有其他吗?
——蘑菇蘑菇为什么在这个时候不灵验?她想看清他的心,想知道他所有的想法,想知道他……是嫉妒还是吃醋。
“嫉妒你总是第一个想到他,”梁元峥说,“嫉妒你们可以一起长大。”
陆灿然说:“啊,其实没什么好嫉妒的,正是因为从小一起长大,我和陈万里看彼此都是没有性别之分,就像左手看右手。如果我们一起长大,或许现在我们也只能培育出亲情而不是其他……”
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低,她仰脸,想看梁元峥的弹幕有没有恢复正常,一滴水落在她眼下,又冷又湿。
雨又开始下了。
梁元峥一手拿那把大黑伞,拉着陆灿然去廊下躲雨。
风吹雨细,拎着铁锹的陈万里一路啊啊啊啊地叫着狂奔而来,一手拎着塑料袋,装了几瓶饮料。
“什么破天气,”陈万里心有余悸,拧开一瓶水,递给陆灿然,“不是,下这么大雨,咱们今天还能回学校吗?”
陆灿然伸手去接水,梁元峥问陈万里:“上次洗手什么时候?”
陈万里:“半小时前吧,上厕所后。”
陆灿然缩回手:“我还是自己拧吧。”
陈万里难以置信,指责:“你居然嫌我脏!小时候咱俩经常一个碗吃饭你现在居然嫌我脏!”
梁元峥停一下,拧开水龙头,洗干净双手,自然地从陆灿然手中拿走矿泉水瓶:“我来。”
拧开,递。
陆灿然接:“谢谢学长。”
陈万里在旁边模仿她的音调:“谢~谢~学~长~啧。”
梁元峥问:“你在便利店遇到了谁?”
正准备大作特作的陈万里卡壳了。
陆灿然仰头喝水,侧脸看,注意到陈万里的吞吞吐吐,他的头顶弹幕是「不是吧这你也能猜得到」。
她感觉两个人都有事瞒着她。
陆灿然努力发动读弹幕技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