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陆灿然指了指大脑:“这里。”
梁元峥问:“又出现幻觉了?”
“不是,”陆灿然摇头,她手掌心好多好多汗,“可能是思考过度。”
她没有看梁元峥的眼睛,只看他头顶,都说人类的对视是不含情欲的接吻,可对于现在的陆灿然来说,对视就像在强吻他。
她会非常害羞。
“我看你答得很快,”梁元峥说,“还以为这次考试对你来说轻而易举。”
这种隐秘的夸赞让陆灿然又开心又骄傲。
她说:“考试当然是小意思,是另外一件事。”
梁元峥问:“什么?”
陆灿然终于看向梁元峥的眼睛,这一次,她没有紧张到结巴:“我很想请学长吃饭,但找不到合适的理由,想理由想得好头痛。”
第13章 温热,厚重,粗糙,有力。
夏天快到了。
陆灿然在燥热中努力想理由,恋爱导师们给她出过很多主意,但她有一紧张就忘事的坏毛病,全部忘得干干净净,只记得想请他吃饭。
“据说直接邀请人吃饭会很突兀,一般情况下呢,都会找个理由缓冲,”陆灿然不停地流汗,中午太阳正热,她抬起右手搭在眼睛前遮荫,这样才能更好地睁大双眼,“感谢你在医院对我的关照,还是感谢你监考我……我一直在想,哪一个理由更好,但想着想着,好像哪一个都不够好,所以很苦恼。”
梁元峥垂眼看陆灿然,从她交卷到现在已经过去七分钟,这七分钟,她一直等在这里,额头前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
他想说些什么,伪装成蘑菇的小公主隐晦地向他释放轻盈的小孢子,或许她不知这是一片贫瘠的土壤,不适合灿烂的生命生长,心脏承受着过载的情感,可耻地跳动。
梁元峥说:“现在还没想好么?”
陆灿然不清楚他的意思,不知道这是不是另一种婉拒,不知所措,试图从他头顶的弹幕寻找蛛丝马迹。
她说:“没想好,但我想到了一点,如果直接讲会被拒绝的话,委婉的理由也一样。”
梁元峥说:“对。”
陆灿然说:“所以你要拒绝我吗?”
“嗯。”
陆灿然已经准备好去投诉好郑记小鸡炖蘑菇了。
那糟糕的致幻蘑菇害得她——
“上次约好一起吃饭,我爽约了,”梁元峥说,“就算是一起吃,也应该要我请你才对。”
——投诉暂停。
好蘑菇乖蘑菇天底下最好的蘑菇,蘑菇蘑菇继续显显灵,保佑梁元峥快快掉到她的手掌心。
陆灿然问:“学长读高中的时候,是不是作文成绩很好?”
梁元峥说:“还行,怎么了?”
“你太会欲扬先抑了,”陆灿然指指自己,“再晚一点点,我可能就要哭了。”
她看到梁元峥笑了一下。
“哭什么,”他说,“被拒绝这么难过?因为这个,你才不愿意拒绝别人?”
“啊,”陆灿然偷偷暗示,“因为学长是我第一个主动请吃饭的男性呀,被拒绝的话我当然会难过——不过也没有其他男性请我吃饭。”
她感觉自己暗示得足够明显了,话外音如此强烈,就差拿喇叭对着他耳朵告诉他——你可是我第一个主动请吃饭的男性喔!在我这里你超级特别喔!也没有其他男性请我吃饭喔!我现在可是单身——一个单身学妹邀请你单独吃饭,学长你肯定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吧!做好准备接受我的爱了吗!!!
可梁元峥什么都没说,他和陆灿然并肩走,问她想吃什么。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陆灿然原本在学校附近订了餐厅,还特意骑了小电车,可以载梁元峥过去;
问题是那家店人均消费两百左右,陆灿然每月从妈妈那边领五千生活费,当然不在乎这个,可梁元峥——
她算一个人,梁元峥比她高大,上次食堂吃那么多饭,要算两个人,这样随便一点都要六百多了。
对他来说,负担会有些重吧。
最后,陆灿然主动提出去吃一家私房菜馆,之前宿舍聚餐去过,人均四五十,物美价廉。
梁元峥没拒绝。
就像陆灿然说要她骑电车载他时,他只是愣一下,同样没拒绝。
陆灿然开始认为,不会拒绝的那个人不是她,而是梁元峥。
只是这个小电车有些过于可爱,梁元峥又高又大,坐在她电车后座时奇怪的突兀,就像一只猫骑小车载了一只老虎。
陆灿然还起了坏坏的念头,路上故意急刹车几次,想等梁元峥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撞到她后背;
届时她会展示出沉稳可靠的女子力,关心地问学长你没事吧——
但没有。
刹车线都要尖叫了,梁元峥仍稳稳坐着,风雨不动安如山。
他一直克制着保持距离,这让忍不住想靠近的陆灿然毫无贴贴的机会。
这也不影响她的开心,一路上经过,小猫在叫「蟑螂好吃好玩大蟑螂」,小狗在叫「猫猫刚生产出的巧克力脆脆鲨」,红灯的「都他xx的给老子停下不想死就别朝老子走」,臭豆腐摊的「谁能比我臭啊」……
这些越来越多的弹幕,陆灿然统统忽略不计,她现在只有暧昧期的欣喜,春风得意马蹄疾——轮胎疾。
店里人不多,刚点完菜结账,梁元峥的手机就响起来。
妹妹梁越云又逃课了。
临近高考,她越来越焦虑,逃课后回家大哭一场,姥姥心疼,不知道该怎么劝,知道梁元峥忙,也没打电话让他回家,而是带了梁越云坐车到了a大校门口。
还没有美美享受单独约饭时光,陆灿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见到了家长。
梁越云比她年纪小,仔细看,和梁元峥五官并不像,但两人站一起,一看就是兄妹,也是高挑大眼高鼻梁的女孩,冷冷傲傲的,倔强的脸,头上弹幕却是一长串的:「qaq」
姥姥的腰背微微佝偻,戴一副老花镜,弹幕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蹦,一句话没蹦完,下一句就覆盖了。
「小、姑、娘、真、漂——」
「是、元、峥、女、朋——」
「真、好——」
陆灿然已经非常喜欢姥姥了。
梁元峥轻声向陆灿然道歉,她不在乎;在梁元峥加菜时,她还主动出击,笑眯眯地夸姥姥身体真好真硬朗,又贴心地问梁越云想不想喝奶茶?附近有家奶茶店很好喝要不要尝尝?
一老一小被陆灿然哄得迷迷糊糊找不到西,眉开眼笑,梁元峥还没和妹妹聊天,梁越云眉眼间的难过就消散了。
四杯奶茶很快送达,姥姥一个劲儿地说不喝不喝,你们年轻人喝。
嘴上这样说,陆灿然看到她的弹幕在忧心忡忡,担心这杯钱太贵。
“姥姥,”陆灿然放软声音,“您尝尝嘛,好喝不好喝的,先尝一尝好不好?我买了四杯呢,一人一杯,刚好。”
梁元峥站起来,片刻后,又坐下。
他的弹幕还是安静的,是沉默的,什么都没有的沉默。
陆灿然是家里唯一的孩子,无论是爷爷奶奶、还是姥姥姥爷,孙辈里只有她一个孩子。从小就懂得怎么讨老人欢心,更何况还有弹幕这个挂。
姥姥嘴上说别点太多菜她不饿,实际上,头上的弹幕一直在想好贵等会儿少吃点。
陆灿然眼睛酸酸。
她和清贫的距离太遥远了,第一次意识到原来有人会为体面地省钱选择少吃。
这一刻,陆灿然忽然意识到,梁元峥能走到这里,非常不容易。
当初他演讲时的贫困生活在这一刻具像化,今天的两人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陆灿然是乘坐父母为她精心修建的邮轮,而梁元峥,只有一个载着家人的小木船。
梁元峥没有露出丝毫窘迫,陆灿然看不到他的弹幕,读不到他的心,只听他温和地与梁越云交谈,问生活费还够不够。
在陆灿然面前,他没有避开、也没有掩盖自己清贫的家人。
四个人点了六个菜,有两道动得不多,吃完饭后,姥姥提出要打包,梁元峥平静去前台,拿了打包盒过来。
陆灿然第一次知道,原来吃不完的菜还可以打包。
梁元峥清楚感受到她的无措。
涉世未深的她还不能很好掩盖本能的震惊。
久历清贫的梁元峥也没有刻意遮掩、美化。
两人家境差距悬殊,小公主或许从未深刻思考过这点,但没关系,他不会打造虚伪的幻境,不会用甜言蜜语去建造名为“真爱”的皇宫。
她要看清,他其实手中空空。
没有任何所谓羞耻,梁元峥没有抱怨过贫穷;不赞美,也不怪责。
看到陆灿然因为“打包”而惊讶时,他盖扣塑料盒盖的手一顿,微微侧脸,避开她视线,安静地将打包好的饭盒装进塑料袋中,递给姥姥,先叮嘱回去路上注意安全,再叮嘱妹妹休息好了要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