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陆灿然没有那么大的眼睛,也没有那么野的性子。
不过今晚,她狂野了一把。
“是学长一个人住的值班室吗?”陆灿然小心地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
梁元峥发现陆灿然像刚冒出来的小蘑菇,明明看什么都新奇、看什么都有趣,还小心翼翼的,蘑菇伞盖上顶着枯枝败叶做伪装,表面上沉默不动,实际上眼睛四处看来看去。
他都想将自己的两只眼也挖下来送她,让她慢点看,眼珠别转那么快。
附属医院给规培生准备的值班室条件算不错,两张床,两个桌子,刚翻新过,空间不算很大,和研究生宿舍差不多;梁元峥值夜班的次数多,也算半固定在这里。
进门时,他留意看,确定床单铺得整齐,但也没有特别整齐,不是毫无褶皱的完美平整;被子叠成方块,普通人随手叠得那种方块,比不上军营中的那种棱角分明;前天刚换的床单,不会任何有遗米青的痕迹。
条件有限的情况下,尽力而为的完美。
桌子上整齐地摆着教材、黑色皮质笔记本、保温杯和瑕疵特价处理的宜家小台灯。
陆灿然小心地坐在他的椅子上,马尾轻轻扫了下简陋椅背。
梁元峥突然想给椅子买一个软点的垫子,或者一个粉红色的靠垫,遮盖住椅背上剥落的漆。
他在这里找到一套新的餐具,倒不是为今天特意准备,而是买的时候买一赠一。存放的食材不多,梁元峥简单煮溏心蛋:“想吃几颗鸡蛋?”
“三颗可以吗?”
“嗯,要不要葱和香菜?”
“……不要了,谢谢学长。”
这番对话让她有种老夫老妻的心动错觉。
陆灿然一直在暗中观察。
走入这里,和进入学长的卧室有什么区别?她甚至不敢偷看梁元峥的床,多看一眼都像是在隔空猥亵他的身体。
只盯着梁元峥的书桌看,想尽可能多捕捉关于他的生活信息。
梁元峥用一个雪白雪白的碗来盛煮给她的溏心蛋,蛋白完全凝固,嫩嫩的蛋黄像朝阳,半凝固的完美状态,剥掉了蛋壳,切成两半,撒一点调好的酱汁,用一个木质手柄、雕刻成小蘑菇的勺子。
陆灿然吃了一口就眼睛酸酸的。
梁元峥注意到她的异常:“怎么了?”
“好吃,”陆灿然大口吃蛋,“太好吃了,好吃到眼睛有点酸。”
“酸?”梁元峥停了一下,“这个宿舍在冬天刚翻修过,可能的确有点甲醛。”
陆灿然:“……”
嘴巴里有东西的时候,任何激烈的情绪只会加速牙齿的咀嚼;可用力的咀嚼也不能把*情绪嚼碎了吞下去,陆灿然在吃到这颗溏心蛋的时候流露出无法比拟的悲伤。如果梁元峥厨艺很烂,如果梁元峥值班室很乱,以后求而不得,会少一份遗憾。
偏偏他煮的蛋也这么好吃,好吃到陆灿然一想到他已经心有所属后,就产生了很多个并不道德的念头。
好糟糕,她在因为这份喜欢而渐渐阴暗。
变成菌,变成菇,变成树林草丛中,躲起来的千千万万个小蘑菇。
——梁元峥,你也喜欢喜欢我好不好?
——我也很好,可能会出乎你意料的好。
“学长,”陆灿然说,“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正在将食材归位的梁元峥愣了一下,回头看她。
“我是说,”陆灿然说,“这么好吃的溏心蛋,如果是我做的就好了。”
“做法很简单,”梁元峥说,“冷水下蛋,煮到水沸,关火,盖锅盖,闷上六到八分钟就好。”
陆灿然说谢谢学长,低头吃掉最后一个溏心蛋时,在这狭窄房间里,听到他在深呼吸。
“灿然,”梁元峥说,“晚上再饿了,别点外卖,可以联系我。”
他表情有些严肃,有些怜悯,像告诉她“晚上再饿了,别吃垃圾,直接找我”。
陆灿然小小地嗯了一声。
梁元峥说:“食物中毒不是小事,别太相信自己的运气,也别太高估医院的能力。”
“其实,”陆灿然更小小声,“我这次住院,能被学长关照,特别开心。”
“我相信的不是医院的能力,而是学长的能力。”
第11章 仰慕比暗恋还苦
「如是我闻,仰慕比暗恋还苦。」
第一次见陆灿然,还是暑假里,中学时期的班主任打电话,邀请他回校。
“我这边有个学生,和你一样,数学成绩特别好,这次高考成绩也非常出色,想报a大的医学院,”用词谨慎的班主任一连用了“特别”和“非常”,说,“你看有没有时间,来和她聊聊?给她当个参谋。”
那时梁元峥没有很好的建议,医学这条路很苦,普通大学生只有期末周才会头悬梁锥刺股,而医学生,每周都是考试周。读书时的苦读和规培,读研,读博,要比同龄人晚几年才能就业。如果不是崇高理想、没有家人支持,并不建议走这条路。
“那,学长是热爱医学吗?”在梁元峥委婉地说出学医会很苦时,陆灿然以一种崇拜的眼神看他,仿佛他是一个金光闪闪的神像,“学长想要救死扶伤,所以才会学医吗?”
梁元峥想说不是。
当初报考医学时,他并没有崇高理想,也没有足够的家庭经济支持,而是眼界有限,认为这份工作足够体面,后续薪酬也会越来越高。
那时候他很需要“体面”,也需要钱。
有时候不得不承认,“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仅仅是指做家务的家;在很多人生选择面前,因获取信息的方式受限,以及巨大的信息差,家庭条件并不富裕的人,总会要走一段弯路。
譬如梁元峥选择学医。
若是以赚钱、体面为主导,以当时成绩,他完全可以选择计算机类的行业,毕业季,各个大厂在a大的宣讲会极其火热,就连一些产品普通offer都能给到35w+。
同届的高中同学在朋友圈内晒大厂工牌时,梁元峥还在熬夜备考。
说从不后悔绝无可能,但不走到底,谁能评判这条路是对是错。梁元峥并非沉浸某种情绪的性格,他不会想“如果当时”,而是更积极地联系老师,争取更多机会。
梁元峥太清楚自己的劣势,没有丝毫人脉资源,家庭助力为零,经济负担重;
他同样了解优势所在,并不单指院校出色、成绩排名和学习能力,而是他承受高压能力强,善于竞争,足够抓住能利用的每一个机会。
在医院中见惯生死后,梁元峥渐渐感受到这个职业所带来的意义——那也仅限于他自己。他不会美化自己没选择的路,也不会忽视现下经历的坎坷。
面对陆灿然懵懂又崇拜的目光,梁元峥无法说出世俗意义上的劝退。
那简直像戳穿一个孩子最本真的幻想。
“会很苦,”梁元峥最终给出中肯的建议,“学医会面临更多压力,也需要终身学习。”
他没提家庭经济的支持,因班主任早提到过,这个学妹的家庭条件很好,近三年来,一直在暗中帮扶贫困的学生。
陆灿然问:“学长也会有压力吗?”
“我是人,当然。”
她一直低着头,声音很闷:“那学长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很孩子气的话语。
梁元峥对此没有任何评判,他不会审判他人的人生,只是想,不愧是班主任夸赞这么久的好学生。
没有褒贬的情绪,这个叫做陆灿然的女孩,成绩名列前茅,性格安静,遵守校规,贴近标准,服从老师,符合父母期待,一个良好家庭教育和社会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典型好学生。
或许要等走出校园象牙塔,才会意识到,刻苦努力换来的结果,往往不尽如人意;很多学生时代所向披靡的金科玉律,倘若继续信奉,只会变成职场上不停拉磨的苦行驴。
——尤其是这种性格。
梁元峥注意到,陆灿然不会拒绝。
聊天到中间,有人敲了门,一个外班学生,和陆灿然显然不熟悉,不是很礼貌地问她,能不能也和梁元峥聊聊?
她就这么呆呆地把他让了出去。
梁元峥分明能感受到她的不情愿,但她还是礼貌性地让了。
被教导的好学生,不会拒绝,有时会为此委屈自己——这样的性格,更不适合去学医。
过度的善良和忍让接近一种自我毁灭。
两人交换了q,q号码,后来她又咨询过一次,梁元峥参考过往的录取率,给出她个遗憾的回答。
后来从班主任口中得知,她顺利考入a大,以五分之差和医学院失之交臂。
梁元峥认为这样不错,她那种过度天真的勇气,或许不适合苦学和规培的磨砺。
他本以为之后再无交集,直到阴差阳错,偶然间再次相遇。
第一次注意到陆灿然,还是梁元峥最后一次选修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