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陆灿然答应了。
  被热水烫后的手还有点红,那水温度不是很高,没有烫伤;
  陆灿然喝口温水,心想,真好,幸好被薛宁远撞了一下,不然也不会在医院多停留;否则,现在的她已经扫共享单车,骑回学校了。
  陆灿然给梁元峥发去短信。
  非常负责任、非常靠谱的梁元峥在五分钟后带着伞来到住院部门口。
  一看到陆灿然,他将手里的棒球外套递来:“穿上这个,外面冷,你明天就出院了,最好别受凉。”
  陆灿然的脸嘭地一下爆红。
  ——这不就相当于间接拥抱了吗?
  她激动又忐忑地问:“是学长的衣服吗?”
  “嗯,前天刚洗过,我只穿了不到半小时,应该没有味道,”梁元峥解释,“我没有新外套,也不方便借其他人……可能会有点大。”
  陆灿然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就喜欢大的。”
  ——如果是学长穿了半天后的外套就更好了,或者刚刚从身上脱下来的,沾着学长的体温……救命,不可以继续向下想了。
  尽量平静地接过,尽量平静地穿上,像小蘑菇穿上了铠甲,现在的陆灿然的雀跃足以掀翻一座大山。
  还要在梁元峥面前努力装作若无其事,掩盖狂欢和掩盖暗恋一样辛苦,都要行不随心言不由衷。
  在她穿衣服的时候,梁元峥望着外面的雨出神;两人间缺乏对视这件事令陆灿然开心,她惧怕被眼睛出卖。
  网上讲,人在看到自己喜爱的事物时,眼球会更湿润,看起来会更亮。
  这是不需要弹幕的“读心术”。
  真好,真庆幸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会读心,否则,她现在的头顶一定冒出大量大量喷洒粉色孢子的小蘑菇。
  雨渐渐小了,重新折返食堂,一回生二回熟,再次同伞,陆灿然走路不再同手同脚,她甚至还有勇气,主动问起梁元峥。
  下雨天真好,茫茫水汽掩盖了很多东西,比如她自作主张地将梁元峥当作与爱情联通的呼吸器。
  她在作弊。
  她在用作弊得到的答案,向他寻求验证。
  “薛主任今天很忙吗?”陆灿然说,“听说薛宁远学姐也在急诊科呢。”
  “嗯,”梁元峥说,“一个骨折的患者突发心悸,他在忙。”
  “这次学长不用去吗?”陆灿然问,“薛宁远学姐一个人就可以了吗?”
  梁元峥说:“我今天下午本来是休息,已经工作很久,这种手术不适合我过去。”
  “学长很累吗?”陆灿然意识到什么,“所以才没来查房?”
  她一直在等。
  因为多一项血压测量,陆灿然还特意去卫生间洗了两遍胳膊,均匀涂上香喷喷的玫瑰味护手霜,是她特意挑选的,像把玫瑰和叶子一块碾碎后的香。
  陆灿然突然为现在的行为感到忏悔。
  祝华欣提到过一次,说规培生很苦,梁元峥在医院这么久,已经那么疲惫了,不该因为她一腔的喜欢,还要在夜晚撑着伞出现在这里,陪她去食堂找她朋友遗落的东西。
  这样很不好。
  很糟糕。
  学长也只是人,只是被她喜欢;可被人喜欢也很正常,并不需要对她的暗恋负责,喜欢一个人,本身就是一项不求回报的事情,一项私密的付出。
  陆灿然眼睛渐渐湿润了。
  她想说对不起,抱歉,学长,我不知道你这么累。你不该宽容我的任性,不该在疲倦到不能正常参与手术的时刻,还大方地给予我陪伴。
  “不是,”梁元峥说,“你的朋友不是在吗?我不想打扰你们开心的聊天。”
  陆灿然这才想到满头乌鸦的陈万里。
  “啊,他已经走了,”陆灿然说,“对不起,学长,我不该这么晚了还叫你……是不是很累呀?”
  她低着头,看到梁元峥慢慢地迈着步子,突然意识到,这一段路上,两次乘伞,他一直沉默地配合她的步伐。
  “是有些累,”梁元峥说,“不过都是工作上的累,现在不累。”
  陆灿然心中怦然,担心多想,鬼使神差,犹豫着提出:“……雨天路滑,我害怕摔倒,可以拽着你衣服吗?”
  梁元峥沉默了。
  陆灿然因这沉默窒息。
  她第二次想拥有“撤回”这项技能,风太柔,雨太好,好到小蘑菇不知天高地厚地嗷嗷往上冲,在坚硬的岩石下磕破伞盖,重重的钝痛。
  陆灿然急切为自己找补,懊恼干笑:“哈哈,我只是开——”
  “我的衣服不干净,”梁元峥说,“白大褂虽然能隔离部分细菌,但不是完全无菌。你离我太近,可能会被弄脏。”
  陆灿然心脏砰砰:“没关系,我也是病人。”
  她的心更大胆了,大胆地叫着,牵手也可以。
  脑子尖叫着说不可以——
  梁元峥顺手从旁边折一小截竹子,递给陆灿然,教她握住一头,他拿另一头。
  陆灿然握紧颤抖的小竹子。
  它一直在发抖。
  她也是。
  湿润的小竹节连接着大大的两人。
  “它比我干净,”梁元峥停一下,一个呼吸,仔细解释,“或许刚才没说清楚,灿——陆灿然,工作很累,但和你走路,聊天,找东西,我很高兴,一点都不累。”
  第8章 “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陆灿然忘记自己说了什么。
  也忘记说没说。
  她怀疑过两秒,现在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想。
  就像那个电影,《白日梦想家》,她沉浸在自己幻想构建的世界里,雨是假的,竹子是假的,现在对她说话的梁元峥也是假的。
  不过梁元峥的摔倒证明了真实。
  她从没设想过梁元峥会在下雨天摔倒。
  出于美观和装饰性考虑,a大图书馆门前的地砖铺设颇为讲究,主打一个要美不要命,总有几块光滑的深红色瓷砖,雨天积水雪天藏雷,尤其是薄雪后,一踩滑一溜,在此摔倒的不计其数,年年都有学生去医院治摔伤的屁股,或捂着屁股治骨折。
  陆灿然没想到a大附属医院也有这样的雨雪天杀手。
  梁元峥走在前面,跌倒时发出沉闷一声。
  高中数学老师说过梁元峥是个很能忍耐的人,寒冬腊月只有一件薄棉服,冻得手指长疮也会安静地写试卷;显然,对方的耐痛性和情绪控制也很强,摔这么重,他也一言不发。
  雨水和泥弄湿裤子,那节小竹节并没有起到稳定的作用,也没有将陆灿然拽倒;她跳过去,扶起梁元峥。
  他沉默站起,站稳后第一件事是道歉:“对不起,没吓到你吧?”
  陆灿然摇头。
  她完全没有被吓到,相反,还有一种坏心眼的期待,期待梁元峥可以再脚下一滑,届时她会展现出可靠的女子力,稳稳地扶住他。
  不要只把我当学妹呀。
  这一秒,陆灿然小小共情了日漫中的那句经典“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啊”。
  我也是很可靠、可以被信任的恋爱对象啊。
  在这瞬间,她终于想起刚刚和梁元峥说的话——
  她说:“我也是,和学长聊天,我特别开心。”
  陆灿然隔着濛濛雨雾看梁元峥,他撑着伞,腿上都是泥污,也不在意,慢慢地走,提醒她小心那块松动、会喷水的地砖。
  用餐时间已经结束,餐厅只留了一两个窗口,没什么人;两人寻找许久,一无所获。梁元峥去失物招领处,给那边负责人递了支烟,询问有无人捡到蓝牙耳机。
  得知没有后,梁元峥又递两支烟,留下个人联系方式,请对方帮忙留意下。
  陆灿然小心:“原来学长抽烟吗?”
  梁元峥摇头:“我不抽,但有时候需要它帮;那个蓝牙耳机很重要吗?”
  “是我室友昨天刚买的,”陆灿然解释,“嗯……还是很重要的。学长,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什么?”
  “我刚刚买了副一模一样的蓝牙耳机,明天送到,”陆灿然请求,“如果这边真的找不到,我明天会把新的送给朋友,就说已经找到了——学长能帮我保密吗?”
  秦冰霜家庭不是很好,那副蓝牙耳机几百块,不算小数字;陆灿然不想让朋友难过,也不想让朋友再省吃俭用买一副新的。
  梁元峥笑容很淡地说好。
  回医院的路上,他突*然问了一句。
  “陆灿然。”
  “学长?”
  他平缓地问:“你是不是对谁都这么好?”
  陆灿然说:“怎么可能,我只对朋友好。”
  “那我现在算是你的朋友?”
  “当然是呀。”
  陆灿然在脑中复盘,思考这个回答有没有问题,她甚至想说“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它听起来太轻飘飘了,毕竟在梁元峥视角,他们才熟悉不到两天,陆灿然不希望对方把她的心意看成轻松就能获得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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