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秦冰霜被书跌落的声音吓了一跳。
  陆灿然和梁元峥几乎同时伸手去捡,差点碰到手;即将触碰到她手背的前一秒,梁元峥及时缩回手,抿了抿唇,握紧手。
  陆灿然把书放好,道歉:“对不起。”
  “没事,”梁元峥说了句不够有趣的有趣话,“医院的这些书,就算是摔烂也没关系,不用赔偿。”
  或许这个玩笑本该轻松,但他表情太严肃了,严肃到像医院真的会追究责任。
  陆灿然一直在偷看梁元峥头顶。
  那上面没再冒出红色小爱心。
  等秦冰霜离开后,梁元峥才来问陆灿然的反应,用额温枪测量她的体温。
  额温枪顶在陆灿然头顶,她心不在焉,还在想他头上那团乱码一样的口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屏蔽、和谐掉一样。就像q,q音乐的歌词中,有些少数民族的文字,就会变成口口。
  可梁元峥是汉族呀。
  “晚上有人陪你吗?”梁元峥忽然问,“不通知父母?”
  陆灿然说:“啊?不,我爸妈最近比较忙,不是什么大事,不想让他们担心。”
  陆起凤女士最近在筹备开她的第六家连锁超市,还是升级版会员店,父亲李新新是一名作家,截稿日将近,正潜心赶稿。
  梁元峥嗯一声,记下她的数据:“你的舍友似乎也很忙。”
  陆灿然说:“是啊。”
  “陈万里呢?”
  “啊?”
  “陈万里,”梁元峥合上笔帽,那支崭新的笔插在他胸前口袋中,他自然地问,“他不是你好朋友吗?”
  “啊,是的,”陆灿然点头,“学长也认识?”
  “读高中时,一起打过篮球,”梁元峥说,“他常提起你,我以为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不是么?”
  陆灿然解释:“是好朋友,但我没和他说这次的事。”
  ——陈万里的爸爸是b大一名教授,似乎在研究依靠大数据和ai模型进行行为预测的“读心”机器。陈教授为人严厉,陆灿然从小就怕他。
  她现在更怕,生怕被对方绑进实验室做人体研究。
  电影里的反派都会这么干。
  “也是怕他担心?”梁元峥低头,“如果你晚上没人陪护,我会多来几次;床边有传呼铃,可以叫外面值班的护士;有什么问题,打电话给我,我一直都在——除非有紧急手术,目前暂时没有安排。”
  他说了很多,那句轻描淡写的反问句后,并未给她留出思考和作答的时间,随后说了这么长的一段话,听得陆灿然眼睛要渐渐地湿润了。
  她一边开心一边感性想,啊,如果这句“我一直都在”,是他剥离这个语境说出的就好了;理性又告诉她,剥离这个语境,梁元峥永远也不会说这句话。
  陆灿然是知恩图报的好宝宝,面对细致的关照,她立刻回以分寸恰当的关心:“可是护士说,学长你已经连续上班很久了,还要继续加班吗?”
  梁元峥啪地将书合上,声音把陆灿然吓了一跳。
  他不看陆灿然的眼睛:“我喜欢在医院。”
  陆灿然崇敬地说:“啊……学长好敬业。”
  敬业的学长高冷地走掉了,陆灿然才想起来一件事,她现在被转到内科的病房,可梁元峥不是轮岗到急诊吗?
  疑惑间,梁元峥已经离开病房。
  门被关上的瞬间,陆灿然听到外面有人问:“元峥,手不舒服吗?手腕酸还是指节不舒服?别这样握紧又张开的,来,我给你看看……”
  陆灿然担心,又自责。
  她竟然没注意梁元峥的手不舒服。刚才聊天时,一直控制不去偷看他,紧张到只偷看了他十二次,偷窥的羞耻和过度的喜欢,让她完全没发现对方的不适。
  如果暗恋是场考试的话,她应该考不到及格吧。
  一想到梁元峥会多几次查房,陆灿然突然又觉这场食物中毒也不是什么坏事,她甚至已经开始期待下次见面——
  糟糕了。
  原来她真的是恋爱脑。
  但接下来,一直到晚餐时间,梁元峥没再露面。
  陆灿然孤单地睡了一下午。
  内科的住院病人不多,这双人病房中,陆灿然身旁的床位一直是空的。
  这样很好,她的大脑仍旧不受控制地活跃着,甚至更恐怖——出门去卫生间,经过的每个人头上都是密密麻麻的弹幕。
  医院是灵魂最脆弱的地方,推着瘫痪老人的男人,笑脸盈盈,孝言孝语,头顶「老东西还不快死了算了,伺候这半个月给我伺候得够够的」;
  粗声粗气安慰妻子说自己没什么问题、医院都是骗钱的中年男人,头顶弹幕是灰色的,一直在下雨:「我这病太贵了,实在治不起,家里面就那点钱,都拿来给我治病,她怎么办呢?她跟我受苦一辈子,总不能到死了,还不能留点钱给她,哎怎么偏偏我得了这病」
  牵着光头小孩手的母亲,温柔地说要做个小游戏,实际上,头上的弹幕是有声的,一直在哭,刺耳的哭声,像锋利的小刀,一下又一下地刮陆灿然的鼓膜。
  她去厕所,前面*满了,正想拉最后一个厕所门,清洁工阿姨急急地叫住她,说门坏了。
  陆灿然说好的,转身,去其他厕所门口安静地等。
  因为她看到清洁工阿姨的弹幕抱怨:「刚刚拖干净,马上就下班了,别再弄脏,好累腰好疼,膝盖也疼,唉老了」
  或许有人认为这是项很酷的超能力,可对现在的陆灿然来说,无时无刻不看见、听到这些东西,也是一种折磨。
  直到晚饭时,陆灿然才感受到这项能力的好处。
  四点五十五分,外面下起淅淅沥沥的雨,秦冰霜和徐乔撑着伞,来医院食堂陪她吃饭,电视在播一个刑侦剧,说是一个连环碎尸案,正在调查幕后黑手;整个食堂的弹幕堆积成乌云,陆灿然勉强地看电视剧以试图躲避,屏幕上,某个男人一露面,她就看到一个红色箭头扎到他身上——「真凶,作案时间、地点、手法分别如下」
  紧接着,详细地描述他每一次作案动机和行凶手段。
  陆灿然看不下去了,徐乔翻包取纸巾,不小心带出来一本真题,刚好掉在陆灿然脚边;陆灿然低头弯腰去捡,看到纸张上,每一道题目上,都清晰地浮着正确选项。
  「bbbac,cdbba」
  她难以置信地翻了一下,发现就连翻译题,弹幕也显示着正确答案。
  完全正确。
  陆灿然意识到自己具备了一项不得了的能力。
  如果这项能力在高考前、在四六级考试前觉醒该多好。
  “灿然?怎么了?”
  陆灿然回过神,立刻把书还给徐乔。
  这一秒,她甚至也想考公考研。
  秦冰霜猛然抓一把陆灿然的手臂,示意她往右看:“看,那是谁!”
  ——是那个谁。
  梁元峥也在,他脱了白大褂,穿着灰色衬衫卡其色休闲裤,陆灿然注意到他换了衣服,也换了鞋子,就连头发也清洗过,头发梳理的方向都有着微妙的变化。
  秦冰霜和徐乔飞快端盘子、拿雨伞离开,远远地走,要给陆灿然创造机会。
  “秦冰霜说看到他拿伞了,他和我哥,一人一个大黑伞,你俩撑同把伞简直绰绰有余,”恋爱金牌导师祝华欣在群里发语音消息,循循善诱,“明白吗?等会儿你上去,找他借伞,两人撑一伞,在雨中散步,为了不被淋湿不得不靠近……多好的相处机会,你一定要把握住啊灿然!”
  陆灿然紧张:“万一把握不住呢?”
  ——恋爱导师们认为她说得很有道理,立刻拿走她的雨伞,表示等会儿就离开,这叫破釜沉舟、釜底抽薪、背水一战、暴雨天抽大伞。
  陆灿然缺乏上前搭讪的勇气,偷偷看梁元峥,看着他打饭、找位置,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陆灿然,端着餐盘,目不斜视,径直从她这排经过,一路往她身后走。
  陆灿然用纸巾反复擦拭着掌心的汗,手紧张地握成拳,又慢慢地松开,五根手指都在微弱地发颤。
  梁元峥果然没有注意到她,或许注意到了,但因为只是普通学妹,所以懒得打招呼?她想找更妥切的理由为他的行为解释,比如他今天很累了,加班这么久,即使下午休息,恐怕也没有充足精力,人在筋疲力尽的时候,打招呼和交谈也是负担,即使是亲人……
  陆灿然试图找出很多证据来否定“梁元峥没有看到她”,“不被看见”意味着她刚才的偷窥是安全的,可也意味着她不被他的心看见。
  忍不住偷偷回头,陆灿然发现梁元峥坐在她身后相隔三排的位置,正低头吃饭。二人之间没有任何人阻挡,这意味着她不能高频偷看——回头太明显,太容易被发现,太明目张胆。
  他头顶仍是空白。
  郁郁地吃完这段饭,陆灿然磨磨蹭蹭地端着餐盘,收拾筷子,甚至想弄出点动静,好让梁元峥发现,比如不小心碰掉碗和筷子之类的,搞出点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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