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是在学校里,应慎微第一次来到电视剧里才有的学校里,应彦择以开学购物为理由一早把司机指使走了,于是他只能自己拽着外公外婆给的钱一路在公交站台问着到学校,理所当然迟到。
  保安是个略胖的大爷,穿着一身绿色迷彩服,神色很凶:“你是哪个班的?第一天就敢迟到?”
  应慎微说了,大爷便电话联系班主任来接自己,等待期间大爷絮絮叨叨又伟光正十足教育起他,从他迟到这一举动联系到未来不过是吃家里老本的米虫,毫无前景。
  应慎微眼皮也没抬。
  当时的班主任年纪不大,是个严肃的男人,接了他很严厉地质问迟到为什么不和他请假。
  应慎微:“没有手机。”
  班主任看着他的表情,觉得这是一种挑衅,正准备让他写个千百字的检讨,宋珥舒突然从拐角出现,笑眯眯打招呼:“莫老师。”
  班主任见是宋珥舒,表情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柔和下来:“怎么没去上课?”
  宋珥舒俏皮一耸肩:“家里有事来晚了。”
  说着她冲应慎微歉意笑了笑:“抱歉啊,彦微,忘了和你说一声,害你自己坐公交来,刚来这边上学不适应,肯定迷路这才迟到了。”
  应慎微稍稍瞪大眼,听见班主任惊讶问:“你们认识?”
  宋珥舒点头:“我们是邻居。”
  后来这件事稀里糊涂在班主任这边掀过一页,应慎微放学后找到宋珥舒,对方没等他开口就懒洋洋摆手:“不客气。”
  应慎微憋了憋,说:“应慎微。”
  宋珥舒困惑歪了歪头,忽然扑哧一笑:“不好意思,还以为按照你爸爸那边的习俗,你和应彦择是彦字辈。”
  应慎微不知道宋珥舒因为应彦择一直吵闹要他们远离应慎微而烦躁,倒不是真的对应彦择有多么亲切的爱怜,纯粹是觉得应慎微的到来让本就麻烦的应彦择更是讨厌,不免略有连坐之意。
  他很单纯以为宋珥舒是忘了。
  宋珥舒还在等人,随口问:“怎么想到叫这个名字?”
  长相和名字倒是天差地别。
  宋珥舒想到应彦择小小年纪只会一个劲骂土狗土狗,不经意打量了一下应慎微,猴一样瘦小,塞进有些不合身的西服里,四肢空荡荡,圆润的寸头,确实有些土气,嘴角不由翘了翘。
  也许是来到全新环境第一次接到明显的善意,应慎微难得老实回道:“家里请算命先生起的,希望我成为一个细心认真的人。”
  “……”宋珥舒说,“没有花多少钱吧?看起来这个算命先生不是很靠谱的样子。”
  慎微怎么和细心认真扯上关系?
  应慎微:“是村里那个年代少见的中专生,会很多技能。”
  他抿了抿唇:“这个名字不好吗?”
  看着应慎微下颌绷得紧紧的,嘴唇成了一条线,眉眼往下耷拉,那种土气便混杂出一种别致的可爱感。
  小土狗。
  宋珥舒笑着摇头:“没有,很好,只是觉得也许有更合适的字来替代。”
  她勉为其难称赞:“不愧是那个年代上过学的,还是很有文化。”
  应慎微表情没有变化,耳朵却悄悄红了,他突然眸光一动,保持面无表情的酷拽对宋珥舒说:“谢谢你。”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宋珥舒愣住,没多久就被江绮挽住手臂,这才注意到几人都下来了,她听着江绮愉快的声音叽叽喳喳,眯了眯眼看向应慎微已经没入离校人流的背影。
  “我当时听到江绮的声音,和你道谢完就跑了。”应慎微说。
  “虽然感叹过很多遍,还是忍不住说一嘴你们关系还真是差。”
  应慎微没把江绮对他投以敌意的话说出来,想了想说:“大概就是气场不合。”
  “噢……”宋珥舒忽然笑起来,“我居然这么粗心吗?连名字也能记错?”
  她有预感是故意叫错的,问:“然后呢?”
  然后……
  又有几次相处,应彦择发现宋珥舒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话,非常生气,和应慎微在一次聚会上杆起来。
  应彦择咄咄逼人,故意把球摔在树上执意要哥哥去拿啦、把和了泥水的饮料递给应慎微啦、借用小孩子天真的特性造谣应慎微欺负弟弟啦。
  他虽胖,但毕竟年纪小,五官随了母亲,就显得可爱有福相,睁着一双大眼撒娇般说话,没人会质疑他的用心,大人反而笑:“择择很喜欢哥哥呢。”
  应鹏材最乐意看这种场面,因此不在意应慎微的反应,都随小儿子愿。
  应慎微当然不是任人宰割的主,但他太坦荡的不喜与拒绝迎来所有人的责怪与质疑。
  “一点哥哥样都没有。”
  “乡下来的不懂规矩算了,也没有一点善心,可能是家里老人见前女婿出息特地把孩子丢出来傍大款。”
  “为春对他多好,也不见他给个好脸色。”
  “可能那边的人已经给他洗脑完了,就等着他以后进了家里企业吸血呢!”
  纷纷扰扰,恼得应慎微无力痛苦。
  有天周末他忍不住拿着从老家带来的按键机给外公外婆打去电话,一一回答完老人家的问候后,万般委屈涌在嘴边,最终化作一句:“我觉得回去种地挺好。”
  外公当场生气了:“你瞎说什么呢!种地有什么好!早出晚归,还要天天盼着老天喂饭!我和你外婆把你送到你爸那里可不是让你又跑回来当农民的!”
  外婆心思更敏锐,她拦下外公,拿走电话轻声问:“微仔,告诉外婆,是不是在你爸那里受委屈了?”
  再硬气的人也听不得一句这样轻柔的话。
  应慎微一直强作镇定扬起的头悄悄垂下,他抠了抠花园小亭子旁的泥地,抠出一个可以盛一汪泪的小小坑,才若无其事说:“我只是有点想你们了。”
  外婆自然心疼,用土话说了好些,外公别扭的声音也传来:“等放假我们和你爸说一声,到时候接你回来住一段日子。”
  挂了电话,应慎微蹲在地上发呆,吸了好几次鼻子,鼻涕还是止不住往下跑,他实在不想用这样一副面容回去,仿佛证明他输了。
  不由犹豫看向自己据说极其昂贵的衣服,纠结了一会儿,高耸的绿墙突然传来一句悠悠的叹气:“别告诉我你打算拿袖子擤鼻涕,我们这边三岁的小孩都不会这么做。”
  吓了应慎微一屁股做到地上,惊恐地四顾,没看见人影,只见绿墙里硬塞进一块手帕。
  鬼?
  “没错,是花园的地缚灵哦……”那个声音似乎意识到他在想什么,带着笑意森森说。
  应慎微出走的理智终于回归。
  宋珥舒。
  他犹疑拿过手帕,宋珥舒声音又传来:“呀,你拿了我的手帕,以后就要做下一代伥鬼,专门等某个继续来哭鼻子的人给他递手帕才能解脱。”
  应慎微拿手帕捂着鼻子,说:“宋珥舒。”
  一阵安静后是宋珥舒的笑声:“终于认出来了?”
  应慎微低低“嗯”了一声,他胡乱擦了鼻子,清理了一番自己,犹豫看着手帕:“这个要怎么还给你?”
  “不用还,你收着吧,我还有很多。”
  宋珥舒那边窸窸窣窣,只见绿墙里又长出一个瘪了的纸杯,应慎微好奇扯过,发现就是一个纸杯,牵着线,连着绿墙另一边。
  福至心灵,应慎微把纸杯复原放在耳边,宋珥舒清晰又细细的声音传来:“听得见么?”
  “听得见。”
  好一会儿,宋珥舒问:“是想家了还是受委屈了?”
  应慎微不说话。
  “啊,那就是两者皆有。完蛋,我就说这名字还是有些不好,果然影响到性格了,应彦择那样对你,你怎么就不学回去?”
  应慎微:“……学不来,我长得不好看,东施……东施……西施……嗯……”
  东施来西施去也没说出个所以然,宋珥舒轻笑:“东施效颦?”
  “嗯……”
  “你可要比应彦择好看多了。”
  “不用安慰我。”应慎微别扭地用脚尖踢了踢刚刚抠出的小坑。
  “你不相信我吗?”
  “没有,”应慎微说,“我只是有自知之明。”
  宋珥舒嘀咕:“这个就没看出来。”
  然后她接着说:“那就你现在这个样子也好,看着就像是被欺负的那一方,下次要是应彦择再假模假样找你麻烦,你就假装听他的,然后装作意外揭露他的坏心眼,例如把递来的餐食打翻,等大人们要指责你的时候,你记得憋红眼睛,看一眼你亲爹,然后轻声说……”
  她似乎靠得离杯心更近,声音也柔,仿佛带了万千委屈:“我以前没有经历过带弟弟,我在努力尝试,好像不小心搞砸了。”
  应慎微挠了挠耳朵。
  宋珥舒很快又恢复原来的语气:“最后再把他递来的餐食原封不动送回去,要是应彦择害怕不敢吃,你先垂下眼睛,然后装强打精神的样子说些企图替应彦择翻篇的场面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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