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这首诗流传下来的,后来清赤府的人便逐渐称这座无名山为长峰山。
  原来那位宜新县的县令原本的计划是在靠近水源的上半山把大山拦腰一切,挖出长长短短的大沟,把山上的水截到沟中,再在水沟下面开梯田。
  可是梯田还未挖好半路就停工了,反正对外宣称的官方理由是因为碎石泥沙过多无法继续开凿,之后这里就再也没有动过工。
  闻瑎头发脸上被她刻意弄得凌乱,配上一身褐色的棉衣,闻瑎与宜新县其他人的样子已经相差无几了。
  那山看着很近,但是步行了两个多时辰后,她才终于到了山脚。
  期间路过了一个村庄,临近午时,炊烟四起。鸡鸣犬吠,还能听到嘈杂的欢笑声,和县城里满是肃穆的气氛截然不同。
  闻瑎眼神探究望向那村庄,停驻片刻,继续赶路了。
  走到山脚,闻瑎才发现这里并不如自己想象的那般荒凉和寥无人烟。
  山脚有两座瞭望塔,高度近三四层楼宇。
  闻瑎打眼向上一瞧,半山腰那处还能看到一扇门,白雪覆盖着若隐若现,潜入深绿的山脉之中。整座山的确如那诗所言,即使万物已经都进入了休眠的状态,但山上的树大多却依旧带着绿意。
  瞭望亭看着很新,似乎刚建好没多久。那两座高亭上并没有士兵,空荡得有些寂寥。
  还没等闻瑎细看,瞭望塔下的那间木屋内,就传来了吆喝叫喊声,热闹得很。
  闻瑎贴着树隐蔽着身影慢慢靠近,伏身向那屋内望去。迅速扫视里面的情形,一张四方桌子边上坐着四个人,有一人脸上带着伤疤。墙角那处有几把冷兵器,刀枪剑戟,发着寒光。
  若只看长相,都是憨厚老实的样子,但是他们周身的气势,却像穷凶极恶的流氓之徒,一脸煞气。即使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很明显,这些人是在赌博。
  四人正打着马吊,一人拍着桌面,还在大喊着能赢多少多少钱,另一个人黑着脸嘟囔着自己在金逸山庄输了多少钱,早晚得赢回来。
  闻瑎侧着身子蹲在窗下,耳尖地捕捉到了一个熟悉的词,金逸山庄。她楞在原地,表情难掩震惊之色。金逸山庄,马吊。
  马吊这项赌博活动,早在五十多年前就被禁止了。根据大齐律,民间若是发现有人进行此类活动,一律罚金十两,为首的组织之人更要蹲进大牢。
  齐朝开国初期,官僚参赌聚赌,京城里各级官僚聚赌成风是公开的秘密,穷奢极侈,一个晚上五万金子不过是打底。那个时候,政坛上丑闻不断,士风萎靡,闹剧百出。更有甚者,赌场竟可以左右官场,腐败到极致。
  禁赌令实施以来,民间风俗习性大改,一旦发现聚众赌博,轻则杖刑,重则砍头。官员参赌者,更是永生不得任用。
  马吊原本只是一项简单的娱乐活动,可是赌博风气过剩后,人们愈发肆无忌惮,赌钱是一件再小不过的事。
  大齐暗涌着的还未根除的地下赌场,里面不单只是金钱的流通,更是情报的暗地传送。烽火敌情,信息的重要性不言自明。
  闻瑎翁着身子往后移动,恐惊扰了这里的人。
  身后树上的雪突然落到地上,啪叽一声轰响,在这空寂的山脚异常刺耳。闻瑎压抑着呼吸,不敢喘大气,未曾丝毫犹豫立刻蹲下,沿着墙根慢慢移动身体。
  神经下意识地紧绷起来,闻瑎眼睛微眯,瞳孔紧缩,再次闭气凝神。屋内安静了一瞬,评头论足、嘲笑讥讽的声音再次响起。
  闻瑎压住满眼的惊色,原路返回,步伐加快。半刻钟,直到离那瞭望塔一里之远后,才停下脚步靠着一颗大树喘着粗气。
  若是她没有猜错,闻瑎舔了一下唇,苦笑了一声,顺着树干滑下坐在地上。
  瞭望塔,山腰的铁门,脸上带疤的大汉,犄角处发着寒光的兵器。这长峰山上,莫不是有一群土匪山贼,绿林好汉。
  闻瑎眼皮挑了挑,复杂的神情在眼中浮现。
  离京之前,她还以为能做一个清闲散官;昨日到达宜新县之后,她以为不过是稍微困难一点,这腐朽的县域需要浴火重生;可今日来到这里她才知道,什么闲散安宁,这他娘的是地狱开篇。
  闻瑎还在喘息着,突然被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的人拽着后领提了起来,一个踉跄就撞到一尊结实的肩膀上,那人动作毫不迟疑地把她压到树上。
  闻瑎心提到了嗓子眼上,指尖发颤。还没等她出声,那人就开口说话了。
  “你可真是胆子大,连这里都敢独自一人随意乱窜,不要命了!”说话的人声音低抑沉重,语速很快但吐字却极其清晰。
  那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发出来的,声线冰冷,满是压抑不住的怒气,灌入她的耳朵里。
  可她却未曾从其中听出恶意,闻瑎眉头微微蹙眉,这人难道认识她,可这声音她丝毫没有印象。
  闻瑎此刻双手被人握在一起别在后背,力道大的她手腕有些难受,“阁下,不如先松开在下,我们再详谈如何?”
  这话刚说完,伴随着一声冷哼,身后的力道就散开了。
  闻瑎揉了揉有些发红的手腕,抬起眼,撞到了那双翡翠的双眸之中。
  她有些惊喜,声音上扬:“殷君馥,你怎么在这!”
  第35章
  皑皑的松山满是青绿,白雪青山,煞是美丽。
  闻瑎哈了口气,搓着僵硬的双手。
  殷君馥身上穿着灰墨色紧身棉服,看着颇为干练,脸上不着表情。
  他比八个月前更高,也更成熟刚毅了。甚至声音也比原来沉稳了许多,多了一股原来没有的肃杀之气。
  闻瑎回头望了眼已经消失在林中的木屋,那瞭望塔也渐渐模糊成一团黑影。
  她对着殷君馥点了点头。
  除了两人行进的脚步声,再无其他声音。
  闻瑎看着他的背影,眼中是他乡遇故知的喜悦和一丝不知所措,她轻声问道:“你为何在这里?”
  殷君馥停下脚步,看了一眼天,转过头对闻瑎冷肃道:“等离开这里再说。”
  他随手扔了一个东西恰好到闻瑎怀中,她伸出手抱住,视线下移,是一个皮质水囊。
  “喝点水,你嘴唇太干了。”殷君馥有些干巴巴地说,有些别扭地扭过头,也不再理闻瑎,又继续赶路了。他似乎是在对自己刚才的动作感到抱歉,但又实在不好意思直说。
  闻瑎突然想到,这人还不到十八,还是个少年。
  又向前行进了近半个时辰。殷君馥带着闻瑎走到了先前她路过的那座村落,此时刚到夕时,村落里已经没有闻瑎来时的那阵阵炊烟了,却还能不时听见儿童嬉戏打闹的稚嫩童声。
  长峰山脚下的小村落,袅袅人烟,黄发垂髫,颇有诗中那乡村田园的意境感。
  “我们是要去这村落吗?”
  殷君馥颔首:“我住这里,跟我来吧。”
  这村庄很小,大约只有前后两条街,二三十户人家。闻瑎在进村前看到一块大石上写着惊蛰村。惊蛰时节,春气萌动,万物生机盎然。
  一个在街上的稚童看到殷君馥扬起手跟他打招呼:“小牧哥哥,回来啦。后面是你朋友吗?看着跟你一样俊呐。”
  殷君馥笑着道:“是我朋友。”
  闻瑎也对这小童点头打招呼,脸上扬起一抹浅笑。
  小牧,她抬眼瞧了殷君馥一眼,随后陷入沉思,沿着他踩过的脚印跟在后面。
  殷君馥走到村尾的一间红砖瓦房里,从怀里拿出一把钥匙,咔嚓一声,锁开了。
  “进来吧。”
  “多谢。”
  闻瑎抬脚走入屋内。
  闻瑎将水囊放在桌子上,修长的手指蜷进掌心,骨节透着冷冷的白。
  殷君馥动作粗狂地拿起水囊把其中的水全部喝光,手背擦拭了一下嘴角,动作不羁。
  “闻瑎,相逢便是有缘。你有什么想问的便直说吧,我没什么好隐瞒的。”他揉了揉头,那双绿色的眸子直视着闻瑎。
  殷君馥没想到他居然还能记起一个只见过两面的人的名字。
  “你何时离京?”闻瑎脱口而出,可她思忖道明明自己真正想问的并不是这个,但两人的视线交汇之时这句话却不由自主地吐出来了。
  殷君馥看了她一眼,浓密的眉毛依旧如原先那般上扬着,表情有些诧异,似是在奇怪问她怎么会问这个,不过清澈如翠石的眼瞳中却比刚才亮了一些,好像有些开心。
  但他又瞬间抿住嘴唇:“三月。”
  怪不得自己离京前未曾再见他,原来殷君馥那时早已经离开了。
  闻瑎立刻回想起今年三月中旬放榜那天,大雨中她与殷君馥相撞,他似乎正是要赶往某处。
  她紧握的手松开了些许,她眼中带上了一些暖色:“你那把伞还在我那里。”
  你还放着啊,他有些绷不住表情,揉了一下头:“哦。”他又顿了一下,继续道:“你还想问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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