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好暖和,像是回到温暖的毯子里。
她在北方,刚才,那个代替她为众人探路的人死了。
他叫什么?
琼挣扎着起身,双腿僵硬到无法动弹,她又倒下了。
希琳凑过来。
琼被吓了一跳。她盯着她看了一会,认出她的身份。
“这里是哪里?”她问。
“我的帐篷。你没事了吧?”
琼的视线来回移动。
“北方人……”她想起昏迷之前看到的画面,尖叫起来,“北方人!北方人!”
女人挣扎着想要逃跑,她的双腿拖住了她。
长期用下肢为队伍开路,她的双腿严重冻伤。
希琳知道这双腿没法救了。
她避开琼的视线。
琼的表情出现一瞬间茫然,她想去看毯子下的双腿,但却在掀开毯子的瞬间停下了动作。
“那个和你一起的女孩呢?”希琳抓住机会,转移她的注意力。
她想起那个躲藏在角落,为生命逝去偷偷抹眼泪的姑娘。她没和她在一起。她确认过死去的南方人,没有那个姑娘。
她死了?那或许还好,不会目睹先前的惨祸。
“她哥哥把她接走了。”琼机械地回答。她想到一个可能性。
“她是贵族。”她呢喃着。
“你呢?你为什么留下?”
“不知道。”她重复着这个句子,“不知道,不知道。”
她为什么留下?因为她觉得自己可以救人,可以用医术救人。
她为什么留下?为什么!
随着身体上的寒冷逐渐消退,脸上的冻伤开始发痒,琼想要伸手去挠,但曾学过的知识一次次制止这种本能。
浑身都痒,都疼。脸上像是要烧起来。
如果当时跟着莱娜的私生子哥哥离开,绝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她还能回到南方去,回到父亲和母亲经营的医院去,和她的哥哥姐姐一样成为一个医生。
女爵的手令塞在她的内衣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安全的地方。只要能够回到南方的土地,这张破烂的纸就能把她安全地带回家。
她伸手去摸胸口,手令还在。
她把它取出来。这里都是女人没什么好避讳的。
文字已经模糊一片,私人印章依然清晰。
她松了口气。
脸上的皮肤又疼又痒。
冻疮处理起来很麻烦。就算是这一次愈合,它们总会有复发的可能。
疼或者痒都有办法。她的腿呢?为什么没有半点感觉,不会是冻伤到坏死了吧?
她不敢去看。
贝林夫人在此刻走了进来。
“运气不错。”她说,“这里有制作麻药的药草,但这些东西只够一份。”
“麻药。”琼听到这个词语,她警惕起来,“什么意思?”
“你的双腿必须截肢。”贝林夫人走过来,她已经听希琳说过之前的事情,知道面前的女人是个医生。
魔药学需要基础的医学理论,她知道面前的女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你的双腿已经坏死了。必须截肢,不用我再仔细说明了吧?”
不用。她想到了。之前她就知道自己身上肯定出现了局部冻伤,至于到了什么程度,她一直没有仔细思考。
说不定她早就意识到了,还在雪原里跋涉时就已经想到了。
她应该和那些倒霉的家伙一起死在北方人的屠刀下。而不是在费力把他们救活之后再看着他们去死!
截肢。
琼闭上眼睛。那老人脸上的表情,她总觉得在什么地方看到过。
在前门镇,她不得不截断那个年轻士兵的双腿时,脸上的神情应该就是这样的。
她想象的,应该是这样的吧?她自己也不确定了。
她应该早点死的。被雪压死在帐篷里。
“你给我个痛快吧。”
她重新睁开眼睛,作出决定。
女人的视线转向希琳:“你不是说过吗?截肢不如痛快地死去,你动手吧。早点结束我的痛苦。”
“我不会这么做。”希琳坚定地摇头。
“为什么?”她问,“现在的情况和当初有什么不一样?”
在前门镇的码头上,她不得不作出决定,断送一个年轻人站起来的资格时,她说,不如直接杀了他。
她说得对。为了保命,她截掉那人的双腿,那不也没有救活他吗?
现在也一样。为了防止恶化影响到全局,人类的外科医生发明了截肢,但如果一开始就知道没有用,为什么要做这种无用的尝试?
“早点结束我的痛苦。”她说,“趁我现在还有理智。”
她要疯了。马上,马上就疯了。
“不一样。”希琳说,“那个人没有选择的权利。你有。”
“那我选择去死。我要去死。”琼瞪着眼睛,一滴眼泪滴落。
冷的。
“我选择去死!”她喊。
“希琳安托瓦内特。”有人在喊她的名字,“船到了,祭司喊你去看。”
希琳没动。外面的人继续吵嚷着。
“我去看看。”她不得不回应,“贝林夫人……”
“去吧。”贝林夫人正忙着配置药剂。
希琳叹息一声,走出帐篷。
琼僵硬地坐在床上。
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手来回摸着,先前放手令的地方摸出一把用布料包裹的硬物。
莱娜的哥哥把它交到她手中。
银色的、锋利的小家伙。
她很了解它。她的祖父是外科医生。南方医院现在盛行的外科手术就是从他那一代开始的。
她、她的家人,她们用它救过无数条性命。
琼死死攥着它。
救救我吧。
她祈祷。
现在,救救我吧。
-
“甲板上风大。”
海因里希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夏洛特侧身,看到身着海军制服的海因里希朝着她的方向走来。
他刚刚结束作战会议。
夏洛特拢着披风,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
“船舱里太闷了。”她说,“我来散步,偶尔吹吹风感觉还不错。”话语恰到好处地停顿,她的视线停在海因里希脸上,话题从她自己变动到他身上,“你看上去不太好。”
海因里希勉强露出笑容。
他晕船,加上连日奔波,船医说,他在发烧。
刚刚结束的会议上,手下的海军将领时时刻刻注视着他的情况。这是一场心灵和身体的双重考验,好在他熬
了过去,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记得小时候不会这样。”海因里希站到夏洛特身边,“虽然那时候身体也不好。别吹太久的风,会感冒。生病太消磨精力了。”
“总是会变的。”夏洛特轻声说。这是对他第一句话的回应。
她的音量被海风吞掉一半,听上去很柔和。夏洛特很清楚要如何通过针对性的闲聊拉近两人的关系,夹杂着谈论她和他的事,这样比一味地提起他或者她更加自然,目的也在这样的交流中完美地隐藏。
她的视线随着话题落在他身上。
量身裁剪的制服贴合海因里希的气质。无论是长相或是气场,他都不是一个威严的海军上将。
这身制服勾勒他的身形,将久病带来的虚弱柔化成一种行军的疲倦。配上海因里希的长相,与他肩膀上明晃晃的上将肩章,形成了一种割裂感。
夏洛特想,它不适合作战。反而适合放在舞台上选美。她曾有过花魁的头衔,她知道选美应该具备什么。
南方人喜欢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它们看上去分外美丽。
美丽赋予价值。
“母亲。”他喊出这个别扭的称呼,“旅行变成这样,我很抱歉。”
他是指离开风暴庭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
起初,他们都认为这不过是一场表演性质大于实际意义的作秀。所以,他带上新寡的继母,想在南下的过程一起她散散心。
北方的战场却接二连三发生变故。
渡鸦,信件。教会的目的是议和,但实际情况却比南方判断得更加复杂。
北方人拒绝了第一波和谈,教会不得不派遣主教亲自北上。
按照教廷那些人的计划,在寒冬降临之前,这事情就应该有个结果。
风暴庭所处的位置四季分明,他们离开时,那里已经是深秋。北方要更冷一些,他们离开的时候,那里已经下雪了。
抵达咸水之都的当日,教会的使者接待了他们。教会为她安排住处,却直接带走了海因里希。
夏洛特之后得知,原本计划公开的册封仪式临时改成不对外公开,只有几家受到邀请的媒体出现在册封仪式的现场。
海因里希是被人摆弄的演员,配合着教会完成了册封,然后是几场安排好的专访,他只需要对着镜头念教会提前准备好的讲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