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狩猎队带回了一头雄鹿,还有几只雪地狍子,冬天是上膘的时候,一个个肥滚滚的。
  准备近两百人的吃食,就像是打仗一般。十几团火在不同的地方燃烧,有的咕噜着热汤,有的架着新鲜的猎物。
  玛姬没见过这样狂野的方式,她满脸兴奋地穿梭在火堆与火堆之间,看着男男女女围坐在一起干活,互相帮忙,递送木柴或者照料火焰。
  吃饭是头等重要的事,除了需要吃奶的孩子,每一个人都会贡献自己的力量。
  “这是什么?”她问一个包裹严实的北方女人。
  那女人回头看她一眼,见她的打扮便知道这是从外面来的人。
  “草药。”她回答。
  “什么草药?”
  “草药就是草药,大祭司才知道它的名字。”那女人用带着北方特色的通用语回答她。
  “一种口感类似香茅的药草。”尤莉叶走了过来,为玛姬解答疑惑。
  “这里没有香料。”厨师露出苦恼的表情。
  “没有南方人认知里的香料。”她的视线落在远处的希琳身上。
  自从知道了小哑巴死去的消息,她就坐在那里。
  尤莉叶打算过去,动作却在看到另一道影子后变得迟疑。
  阿德琳靠近希琳,她递来一个皮制的酒袋。
  “羊奶酒。”她说。
  希琳接过,打开塞子灌了一口。
  奶腥味与羊膻味混合在一起,冰冷酸涩,习惯了南方啤酒小麦的清香,这种冲鼻的气味真让人头昏。
  阔别这种味道太久,她被呛得咳嗽。可冰冷的口感缓和燎泡的滚烫。
  “大祭司告诉你了。我本来想之后再和你说。”
  希琳又吞了一口酒,她没有咽下,就含在嘴里,让冰冷修复着燎泡。
  “他被抓走了,希琳。”阿德琳叹了口气。作为部落里较为年长的猎手,她知道这是希琳死去的第二任伴侣。
  “我们想把食物和族人抢回来……可大祭司说我们不能再失去战士了。”阿德琳咬着牙,“过了几天,阿佳妮说猎犬发现了东西。我们去看,是小哑巴。他自杀了。她们就把他的尸体丢了出来。”
  “我们把他埋在了森林里。那颗千年槐下面。”
  “埋?”希琳侧过头,咽下那口涩酒。贪图片刻的凉爽让烫伤的伤口发涩发痛。
  “埋在土里?”
  “希琳。”阿德琳的神情严肃起来,“他是南方人。”
  “他在北方。”只要在北方度过严冬,那就是北方人。小哑巴在这里度过了整整五个冬天。
  “我知道。所以为他寻找了一棵古树。”阿德琳说,“大祭司告诉我,南方人会把死人埋在土里,他们相信这样灵魂能够前往地下世界。”
  “那是南方人。”
  “希琳,他是南方人。”
  “他的灵魂无法抵达神的国度。”希琳低声呢喃。
  阿德琳叹息一声:“希琳,这已经是我们能够争取到的最大让步了。他是自杀的。你知道的,不珍惜自己生命的家伙不能享受勇士的待遇。”
  正是因为他是自己放弃了生命,族人才不愿意承认他是北方人。
  希琳站起身,她把羊奶酒抛回给阿德琳。
  “在千年槐下。”她迈腿朝外走。
  “希琳安托瓦内特。懦弱者根本不配前往神国侍奉生命的女神。”阿德琳喊住了她,一众人的目光落在此处,她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算你是海的女儿,你也没有资格这样侮辱神灵。”
  希琳停下脚步。她看到尤莉叶,看到玛姬。
  不是所有人都能勇敢面对过去。那么懦弱的人就不配被神庇佑吗?
  她回头。
  “我将他带回部族,我与他在黄月下起誓,按照部落最传统的习俗,也由我将他点燃,由我将其送归海中。熬过严寒的就是北方人,你和我都知道。”
  “我们都知道。”
  第34章 chapter034“她们将并肩……
  水形刃出现在希琳手中,转化为一把锋利的斧头。
  希琳径直走向一棵松树。
  她的动作使得枝干上积留的雪坠落,白花花的,落在帽子与围巾上。这里距离冻原之河的入海口有一定距离,海水形成的斧头并不牢固。每挥砍几次,就必须重新凝结一次。
  希琳戴着手套,防寒的效果不佳。手指已经冻僵,她频繁地超越距离使用海眷者的能力,这也让她感受到疲惫。
  固定频率地挥动斧头,身体逐渐生出热量。可这不足以应对严寒。
  希琳停下来,朝着双手哈气。她看树干上的豁口差不多,便朝后退了几步,将全身力量沉在腿部,逆着豁口的方向用力一蹬。
  高处降落的雪几乎将她淹没,树干倒下,连带着其他交错的枝干晃动。一场局部的雪哗啦啦地降落。
  多亏了这场降雪,随着希琳离开的尤莉叶才在丛林中找到她。
  希琳已经变成了雪人。
  她已经在阿德琳所说的千年槐树下找到了小哑巴。按照传统,他应该在烈火之中回归人最纯粹的样子。
  能够将人化为灰烬的火需要充足的燃料,在更残酷的严寒将要来临的冬天,她不可能浪费族人们辛苦储备的木材。
  “希琳。”尤莉叶一脚深一脚浅地朝着她靠近。
  树林外的积雪只没过脚踝,踩上去嘎吱嘎吱地响,别有趣味。可深林间,白天阳光难以穿过雾凇,这里积雪已经抵达膝盖。
  雪地上能看到动物活动的痕迹。经验丰富的猎手能通过这些痕迹判断猎物的体形与去处。
  呼吸吐出的白雾影响着视线,随着夜色浓重,林间的气温越来越低。
  尤莉叶一手举着火把,拖着一把锋利的斧头,朝着希琳的方向靠。
  “你不应该在晚上离开部落。”她停在
  希琳面前,两条腿扎在雪里。
  “希琳,这是拿你的命开玩笑。”
  “我没有。”希琳往另一棵树前走,“你避开点。”
  她拍了拍树干,雪从高处砸下来。
  这是第三棵。这棵砍掉就差不多了。
  尤莉叶把斧头抛给她。
  “会冻死的。”她把火把插在雪地里,往火的方向靠近。即使如此,牙关还是在不停地哆嗦,露在外面的睫毛都结上寒霜,“这可不是赌气的时候。”
  希琳的海的女儿,不是冰与雪的女王。就算是眷者,她也一样会感到寒冷。
  希琳捡起尤莉叶抛来的斧子。
  “我没有赌气。”她挥出一斧,锋利的斧刃嵌入木头。
  树上的积雪落下,落在她的帽子、围巾和皮袄上。
  “我知道族人们这么做有她们的理由。”透过防寒的面罩,希琳的声音泛着模糊。
  她垂着眼睛,继续将力量消耗在眼前的这棵树上。
  在北方,放弃生命是被唾弃的行为。这不只是一个人死去这么简单。放弃是一种会传染的情绪,这种情绪一旦出现,对于一个部族来说,是毁灭性的打击。
  北方人不是不会脆弱,是北方不允许她们脆弱。
  大祭司曾提起过,在北方,人们世世代代为了活下去同严酷的环境对抗。可这样对抗,说到底只是延续了生的艰苦。
  南方人通过种植获得食物,他们的土地一年能够收获两三次,而北方的播种期只有短暂的夏天。她们种植的经验远不如南方,对于那些发生在植物上的病变完全不了解。
  “那是她们的理由。”尤莉叶看不下去了。她知道这就是希琳宣泄悲伤的方式,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扭捏的南方人,还分外的嘴硬。
  就算是北方唾弃懦弱者,可那是北方。北方的人不应该也如同这寒冬一样冷酷。
  她走上前,抓住机会,一把夺过海眷者手中的斧头。
  她的心思完全不在这里。否则她不会被夺走武器。
  她露出疑惑的神情,大海一样的眼瞳有一个向上抬起地的颤动,睫毛上的霜似乎更重几分。
  “你得哭出来,嚎出来。希琳安托瓦内特!”尤莉叶愤怒地揪起希琳的衣领,把兽皮围巾拉得歪斜,积雪从缝隙里落入衣服,冰冷的雪被皮肤融化,冷与疼相伴而生。
  她的愤怒来得太突然。希琳移动视线。
  “看着我。”尤莉叶感受到怒火。不知道命运或许能够理解,可不敢承认悲伤又要怎么解释?
  “你有点北方人的样子。你现在这副样子和那些扭捏又矫情的南方人有什么区别?”她发出质问。
  “哭啊,喊啊。你得让神听到,叫祂知道,叫让祂后悔将你们分开。”
  阿方索死去时,她就是这样做的。尤莉叶知道这不能让死人复活,可活着的人是得活下去的。
  与严寒与饥饿对抗已经太艰难了,若是再加上人类那引发痛苦的思考与情感,她们要如何在北方生存下去?
  发泄出去。必须如此也只能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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