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发就如同门前的黄月。她没能在天空之中目睹黄色的满月,却在这间窄小的屋子里见到了月光被蚕食的样子。
  “夏洛特!”
  莱尔亚当斯坐在她上次待过的位置,听到这声音,他的眼中闪过惊讶。
  面前的夏洛特表情如常。
  “原来你早已经找到了海上最锋利的刀。”莱尔不住感慨一句,这女人的疯狂甚至超过他的想象。
  这是她找来的帮手。
  “你怎么敢?所有人都以为我要杀了她。”
  “没有人会大张旗鼓地来杀人。”夏洛特站起来,她迎上希琳的目光,口中的话语却说给陆地上的访客。
  “你也不是她的对手。”
  第18章 chapter018“没有什么是……
  这是一种公开的挑衅。
  夏洛特不敢肯定自己的判断是否正确。她对剑术或者其他武技并不了解。但她熟悉男人,她知道他们那些可笑的自尊心容不得挑衅。
  莱尔亚当斯笑了一声,他看去一点都不在意夏洛特的试探,他表示赞同:“这是真的。没有人能在海上杀死海眷者。”
  希琳的视线在两人身上游移。这两人交流充斥着一种南方人才懂的氛围。
  她一时搞不清状况。怎么想这都不是一个适合坐在一起开玩笑的场合。狭小的空间里一共有三个人,两个本地人和一个外来者、两个女人和一个男人。
  这是一个二对一的场合,无论怎样划分都是如此。
  “又见面了。”莱尔起身,转向门口冒失的身影,“甚至比我想象中还要快。”
  船长满脸戒备。
  屋子的地板下就是海水。她计算着对方与夏洛特的距离,确保自己能够有足够的时间阻止他用人质要挟的可能。
  “不用那么紧张,我没有带武器。”他打量周围堆砌的信件,状似无奈地耸肩,“这里也施展不开,我不会要挟一位女士,你大可放心。”
  “我不相信你。”短促的句子终止了两者继续交流的可能。
  她的视线移向夏洛特。她是最了解目前状态的人,换句话说,这场面是她一手促成的。
  气氛与身份都决定了夏洛特必然扮演调停者的角色。
  金子把三人拴在一起。虽然她们各有目的,但更多是因为她。
  “我想,这不是一个人能够完成的任务。”夏洛特的开场白却没能缓和这焦灼的尴尬。
  希琳颇有深意地看了她一眼。她决定给夏洛特面子。夏洛特有自己的打算,而她刚需那笔悬赏金。
  希琳没有顺应夏洛特的邀请坐到莱尔亚当斯对面去,她站定在墙角,直愣愣的。
  陆地访客的视线在她身上多停留的一瞬。她站在三面被包围的角落里,就像棵树,一棵生长在戈壁滩上的树,顽强、野蛮、不合时宜。
  莱尔移开视线,他不能在一棵野蛮生长的树上消耗时间,这是陆地上的修辞,放在这个来自海洋的女人身上并不合适。
  比起希琳,和夏洛特这样的人打交道更有掌控感。明确目的,很容易就能推导出她需要的东西,也就更容易打动她。
  “不能惊动灰港的其他人。”这是他唯一的要求。
  伦特奥伦的眼目遍布灰港,若是让他察觉,他会失去主导权。
  明面上他把灰港的一切势力都交给了他,原则上他就不能再参与其中。
  实际上,他没有原则。太有原则的人会死在这争权夺利的游戏中。
  “不过,这应该不困难。”尴尬的氛围没能冲缓莱尔亚当斯说话的欲望,厚脸皮是一种优势,“毕竟,你的帮手是海上最负盛名的剑客。”
  夏洛特听出他话语里浓重的揶揄。
  希琳在海上的名声如何,她一清二楚。
  在南方人眼中,她是个异类,驾船的女人,不祥的存在,一个欺诈者,编造着谎言招摇撞骗。在北方人眼中,她是海的女儿,是救世主,预言中的王,是注定要带领他们统一世界的人。
  两种截然不同的评论,两种都不可信。她被各种言论描绘成各种模样,但只有真正见过她的、了解她的人才知道,她就是一个一根筋的女人。
  也许,她最大的梦想是驾着自己的船在海上游历,能够找到一位合乎心意的船员足够她美上几天几夜。
  冒险、挑战、美酒与极致的武技。连财宝对她的吸引都不算强烈,若不是因为需要物资,她根本不可能在岸上看见她,就仅仅是这样。
  “你可千万不要拖后腿。”
  “呵。不用担心。”莱尔分享起他掌握的信息,“明天。明天晚上,崔斯特要动身离开这里前往碎心群岛,而他离开灰港的那艘船,是我们动手最好的时机。”
  他的信息对得上她掌握的情报。这是真的。
  “那我们明天行动。
  “这是对希琳说的。它是一个安全的信号,夏洛特觉得希琳或许听不懂这个暗示,但她还是这么做了。
  她迟早要熟悉南方。迟早要熟悉话语里藏着话语,目的里隐藏目的。
  相对安全的角落里,希琳被两人的对话弄得一头雾水,直觉告诉她,这两人间简单的对话缩略了太多试探,这是南方人擅长的猜哑谜。
  她也清楚,自己不需要知道太多那些被语气、停顿、修辞掩盖的内容。她也很难全部描述出来,她只要知道,她们明天行动,而那个讨厌的金发小子和她一起,这就足够了。
  接下来的对话也发生在两个南方人之间,希琳没有插话,也没有思考,她觉得屋子里有些热,香炉里熏香的味道让人脑袋发晕,逐渐,连戒备都慢慢消失不见。
  直到凉爽的海风把夸张的红胡子吹得翻卷起来,她才意识到那不属于她的针锋相对结束了。
  希琳坐在栈桥的尽头,双腿垂在外面。
  她撕掉了红胡子。现在不需要伪装,胡子让她的下巴上涌起细细的痱子,很痒。
  她盯着手里团揉的胡子,这本来是她卷翘的红发,她喜欢自己如同火焰一般熊熊燃烧的红发。这一次剪短,她还需要一两年的时间,才能再次拥有那么长的头发。
  “你在这里。”夏洛特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你应该早点告诉我。”希琳没有回头,“他是莱尔亚当斯。我不知道他的目的。”他们说她要杀了她。这是南方人的话,可信程度她没法判断,单从内容上说,她还是相信这是真的比较好。
  “我觉得他不会杀了你,他需要一个帮手,你也是。”夏洛特走到希琳旁边,她没有坐下。风湿让她的膝盖很难自如地弯曲,希琳这看似随意的动作对她来说是个挑战。
  “没能和你商量,我很抱歉。”
  希琳抬头看着夏洛特。
  “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不是想替我找个帮手,是他许诺了你其他利益。”
  “他给出的报酬我无法拒绝。”夏洛特轻声回答。
  希琳可能不明白一艘合法的商船意味着什么,她们北方人不在意这些东西。
  “所以我不接受你的歉意。”
  “希琳,为什么你可以把拒绝说得如此——”夏洛特的声音越来越低,她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种坦然。
  谁会把拒绝说得这么轻松?拒绝是很困难的事,拒绝原谅更加困难。道歉与原谅天生就绑定在一起。
  “……理所应当?”
  除了希琳安托瓦内特,谁能如此的利落、毫不犹豫地拒绝?夏洛特没有答案。
  “什么?”希琳无法钻入夏洛特的大脑,她感受不到属于她的思考,猜不到她省略的话语。所以,她很疑惑。
  “什么给了你这样的底气?海眷者的身份吗?”
  希琳露出不解的表情:“海眷者只是我的一个头衔,它不是全部的我。”
  答非所问。希琳总是这样。不对,不能说是答非所问,她回答的就只是最浅层的那个问题。
  夏洛特叹息一声:“为什么拒绝我的歉意?我想说的是这个,而不是海的眷顾,或者它的意义。”
  她早该知道,清晰明了的问题才能够获得希琳的解答。
  “我不认可你的行为。你不是对我感到抱歉,它不能消除我将要面对的风险,它只能让你自己稍微好受一些,夏洛特。”
  “我以为它是一份礼物,至少,你背后有海作为依仗,无论如何,海不会背叛与伤害你。”也许她还是在意海的眷顾。这是一份来自神的馈赠。
  希琳望着黄月洒下的光辉。它存在于这片小小的海面上,与它在无垠大海上的模样并无任何区别。
  “但海会带走我的朋友,夏洛特。它没有让我的身体流血,不是没有伤害我。”
  人们对海眷者的理解是他们的答案。只有她的答案,是海眷者的答案。
  她还没有找到这个答案。
  “祈祷黄月庇佑。”希琳低声念诵。
  大海与黄月,在北方部族最传统的信仰中,祂们是有关诞生与终结的神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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