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聂百川一手虚虚握拳,捂住嘴巴,轻咳了一声:“不是我动的手。”
“我带了几个兄弟上门,他们实在看不惯,就吵了一架。”
向遥:……
嗯,吵了一架,把何六指给吵得五光十色了。
何国强张开小嘴:哇!更厉害了!
张小霞作为大队干部,想批评一下这种行为呢,又觉得心里暗爽,想笑呢,又想起自己的身份。
最终抬手在空中点了点他,没说话,保持了沉默。
向遥旁若无人般跟聂百川交流了一下刚刚她跟小霞婶子说的话。
聂百川点点头,说道:“等一下我就叫人先帮小孩把那屋子给稍微修缮加固一下。”
向遥:“嗯嗯。”
她回头安慰何国强:“就算一两天内没弄完也没关系,就先在我们家住两天。”
何国强乖巧点头,因为心里藏着刚刚接下来的任务,小脸绷得紧紧的。
张小霞提醒:“这事儿成不成还不一定呢,你们也要做好不成的准备啊。”
向遥展颜一笑:“放心吧婶子,我觉得大概率能成!”
张小霞犹豫着点点头,虽然心里觉得年轻人还是太过自信了,但她并不打击他们的自信心。
有信心是好事,更何况,这两个小年轻完全是为了一个陌生人而奔走呢。
她也希望他们可以成功,并在心里默默盘算着,这两天也要找相熟的妇女们聊一聊,看看大家家里有没有什么不要却合用的东西,不如收集起来给何国强。
突然,张小霞目光一凝,发现何六指夫妻居然在路上停了下来,不知道站在那里干什么。
向遥也见到了,怀疑地说道:“这两个人不会打退堂鼓,转身走掉吧?”
聂百川凝神看了一眼,摇头:“不是,看,是大队长回来了。”
向遥冷嗤一声:“合着这是在等大队长,想恶人先告状呢!”
她双臂环胸,不忿地看着,果然就看到大队长从斜刺里走了过去,跟那夫妻俩汇合在一起。
何六指指着自己开了染坊一样的脸,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十分义愤填膺。
向遥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人真的在告状了,哼哼,这种人,就是把他揍成猪头,都不够解恨的。
她眼睛一转,拍了拍何国强,小声叮嘱:“待会儿大队长一到门口,你就大声哭。”
何国强抿了抿唇,郑重地接下任务。
但他似乎对自己的能力有点不放心,颇为忐忑地问道:“万一我哭不出来怎么办?”
向遥热情“指点”:“没关系啊,你只要声音和神态动作到位就行了,反正大声哭,用力哭,看起来能让所有人都觉得你很伤心就可以了,不一定真要流眼泪的。”
何国强十分受教,用力地点了下头:“好!”
他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哭”的时候,他就学翠婶子她四岁的小女儿一样,用手背遮着眼睛。
这样就不会有人发现他没有掉眼泪啦!
张小霞看了一眼一大一小悄悄商量的小动作,没有说话,权当做不知道。
等那三人到了跟前,何国强果然跟被摁了什么开关似的,说哭就大声哭了起来。
小孩儿其实对这项业务并不熟练,他早被磨练得十分坚毅而很少流眼泪了。
但刚嚎了两下,他的泪腺仿佛突然被打开了似的,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怎么会哭不出来呢?他当然哭得出来。
想想身上沉重的伤口,想想这几年挨过的骂、扛过的揍,遭过的白眼和嫌弃……
他是应该哭的呀。
他以前习惯了不流眼泪,只不过是因为害怕再招来更多的殴打而已。
这会儿姿势刚一摆出来,这些积攒在心里的委屈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令他再也克制不住,浑身颤抖着大哭了起来。
向遥见小孩儿一哭,立刻大声“安慰”道:
“这杀千刀的大人哦,怎么也配当爹娘,把孩子打成这样!简直是太不要脸了!太狠心了!太恶毒了!”
“瞧瞧这小孩儿被打成什么样了呀,我看就是奔着要打死人下的力气,生在这样的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
她嗓门大、声音高,说起这样的话来极具渲染力,穿透空气传到所有人的耳中,当即就令正在往大队部大院子走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大队长杨友良脸色一沉,快步走了进来,目光在何国强的身上上下扫了几轮,看着他露出的胳膊上、脸上到处都是的伤口,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何六指瑟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他本来就是一个在家强横而在外软弱的人,敢咬着牙巴将小孩往死里打,这会儿却不敢承认。
向遥当然不会就此放过他,她恨恨地瞪了他一眼,说道:“还能怎么回事,大队长,你看看,何国强身上这些伤口多严重啊,全都是他当爹的打的。”
“我就没见过哪家打小孩是把人往死里打的,家里什么事情都让小孩儿干就算了,稍微不顺心、看不顺眼就上手打、下脚踹,这哪里是给人当爹,这简直比旧社会的地主都不如!”
何六指飞快地瞟了她一眼,小声说道:“哪个家里不打小孩儿的,我打我自己的小孩,关别人什么事。”
向遥冷笑一声:“你要真只是教育自家小孩儿,我才懒得管呢。但是你打完了,就把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孩儿大半夜给赶到山上去,这不就是想要他的命吗?”
何六指声音突然拔高,冷汗都下来了:“我哪里把他赶到山上去了?!”
向遥呵呵一笑:“你别反问我,你就说吧,你是不是经常把何国强扔到山上去?让他一个小小的孩子一个人待在山里?”
尽管这次没有,但前头可是扔了这么多次啊,她不过是来了一次移花接木,不过分吧。
向遥不给他辩解的机会,朝着杨友良说道:“大队长,把一个几岁的孩子扔到山上,这简直就是谋杀吧。谁都知道咱们这边山上的野兽多,要不是何国强命大,只怕早就被野兽给叼走吃掉了。”
杨友良只觉得脑仁疼的不行,下意识就想掏烟,掏了几个口袋都没掏到,一包红桔牌适时递到了他面前。
他摆摆手:“不用不用。”
聂百川却将烟塞他手上:“我们家没人抽烟,大队长就拿着吧。”
杨友良推辞了两下没推掉,接了,掏出火柴点了一根,狠狠抽了一口。
他看向何六指,问道:“你把小孩打成这样?还经常扔山里?”
他时常皱着的眉间深深地刻着一道竖痕,这显得他整个人都更加有威势,这么沉着脸看着何六指的时候,何六指不由得汗流浃背。
“小孩么,不打不成器……”他小声嘀咕。
向遥冷哼一声:“别人家打小孩儿,都是因为小孩儿不听话,做错事,所以教育他。”
“你打何国强,纯粹是因为你看他不顺眼,你平白无故就毒打他,谈什么不打不成器?”
她掷地有声:“你这分明就是无端端的虐待!”
何六指抬眼,阴沉沉地看着向遥,却在下一刻注意到她身后的聂百川正用寒冰一般的目光冷漠地盯着他,不由得心里一寒。
想到不久前就是这人带着几个人去了他家,那几个年轻的警告他、揍他,而这个聂百川却不发一言地站在一边,任由那些人下狠手……
他狠狠一抖,立刻转移开目光,垂下脑袋,不敢再看向遥了。
他不敢看向遥,向遥却是敢瞪他们两口子。
她又看向张小喜,继续说道:“还有你,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当娘?你儿子都被人打得半死了,你却冷漠地看着,从来不阻止,你当初生他做什么?!”
说道“生他”,何六指和张小喜两人心中都一颤。
这一切,还真就因为借种生了何国强。
何六指既自卑又扭曲,既要靠这个儿子,又恨这个儿子不是他的种,既希望儿子给他养老送终,又怀疑以后这个儿子必定只会给他亲爹送终。
前些年还正常点,尽管时不时怀疑自己怀疑人生,但这几年,他整个人已经被过度地在意而行事更加变态起来。
而在这场变化中,首当其冲受到伤害的,就是何国强。
他瘦弱得跟一根芦苇杆似的,仿佛只要轻轻一折,就能拦腰将他折断。
这种弱小而不能反抗的模样,扩大了何六指的胆子,激发了他内心的狠毒。
在一次又一次地成功施暴中,他重新找到了身为男人、身为父亲、身为一家之主的尊严。
而张小喜,张小喜看了一眼愤怒的向遥,似乎有些不理解这样一个外人为什么要如此愤怒。
她轻飘飘地说道:“何国强也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我当然也担心,但是小孩子么,哪家不摔摔打打的。”
“再说了,”她看了何六指一眼,眸中露出一丝鄙夷和怨恨,“我也不是没劝,但没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