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她看了一眼向家人,心里觉得这事儿恐怕是不好解决,就冲着向家这几个人说出的话,都知道她们心里想的都是啥玩意儿。
临走前,张金娣还是扭头说了一句:“这要是我女儿被人打了啊,甭管是女婿还是什么玩意儿,我保准打得他哭爷爷喊娘的。”
说完,她也不看向家人的脸色,叫上自家人齐齐整整地出了院子。
张金娣虽然走了,但是她的话落在众人耳中,却如余音绕梁,一直不绝。
半晌后,杨旗作为姑爷,又是长辈客人,便尴尬地打圆场:“都是一家人,好好说,来,你们也别站着了,都去堂屋里坐下,把事情都仔细说说,一家人好商量嘛。”
他硬拉着大家进了堂屋,嘴里说着“这家里的事情让邻居们见着了不好看”,成功地说服了大家,将阵地搬到了堂屋里。
向银柳将手里的椅子放下,翘着二郎腿,又磕了一把瓜子,嘴里含含糊糊地:“这有啥好商量的,不就是吵个架,至于么。”
向遥笑眯眯地看向向银柳:“大姑,要是咱大姑父把你踢到地上狠狠踹,一个不顺就扇你耳光,你也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吗?”
向银柳嗑瓜子的动作一顿,没好气:“你这丫头,说的什么话呢!这两口子私底下你打我,我打你的,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老一辈的不都是这样过来的,谁一辈子都和和美美不闹架啊,那都是没有的!”
向遥:“所以你就觉得这很正常?”
向银柳眉毛一竖:“就是很正常怎么的?倒是你这丫头,我看你就是个搅事精,没事掺和人夫妻之间的事情做什么?”
向遥坐到椅子上,抬头看了眼门外屋檐上空依旧湛蓝的天空,脸上的笑容猛地一收:
“大姑,老一辈是怎么过来耳朵,不代表现在还得是这样过来。以前还地主阶级当道呢,现在是不是地富分子都没有好日子过?妇女都能顶半边天,凭啥妇女就要单方面被男人打,还被你们这样的人觉得是正常的?”
吕平感受着脸上的火辣辣,心道,什么叫单方面打人了,你不也扇了我两个大耳刮子……
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刚要说话,向遥却也将视线投过来一瞬,只不过那目光中只有无尽的冰冷和嘲讽。
向遥收回了充满鄙夷的目光,继续说道:“你觉得两口子打打闹闹很正常,那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过这种真正的、日复一日的暴力,今天大姐给打了,你和大家都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那来日你要是也被人这样打了,你还会这么说吗?”
向银柳被向遥这一连串话怼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十分不满自己一个长辈竟然被一个小丫头片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这么说。
她心里头窝了火,想要反驳,却又一时语塞,不知道该说什么。
嘴巴张了又张,最后只能气呼呼地将手上的瓜子壳往地上一甩,朝着其他人说道:
“你们看看,这丫头真是牙尖嘴利,说她一句,她就有一百句等着顶你哩,这要是嫁到婆家了,指定没人喜欢!”
向遥假笑一下:“这事儿就不劳大姑你操心了。我看呐,大姑你这就是心虚,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却还要劝别人,凭什么呀,难道你格外高贵一些?”
“嘿!你咋说话的哩?”向银柳板着脸,已经十分不爽,“向遥啊,你以前也不这样啊,咋什么时候变成这样子了,我怎么说,还不是为你好,想你以后过好日子?”
神特么为你好,这真是一个万能句,简直什么时候都能挂在人嘴上来一句。
向遥撇了撇嘴,在心里滚过一万句吐槽。她现在已经完全不想尊老爱幼了,就想站在这群向家人的中央,好好将他们脑子里的水给控一控。
然而她预想中的舌战群儒的场面并没有开始。
因为从回来之后就一直保持沉默的向春,突然抬起了头,眼中充满的坚定和决绝,已经全然取代了此前的怯懦与无助。
她并没有坐下,看着自己的家人,缓缓将自己的衣袖给挽了上去。
她指着自己手臂上和肚腹上重重的青紫,声音依旧颤抖,如平静无风的时刻,乍然而起的惊鹊扇动的翅膀:
“娘,婶子,还有其他各位,这些,还有这些,无论是新的还是旧的,都是吕平打的。”
她漠然地看向吕平:“我自问在吕家,每天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情,但是他还是会打我,心情不好了打我,婆婆骂我了打我,哪怕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只要他不满了,不高兴了,在外头受气了,回来还是会打我。”
“他一边说自己是为我好,一直袒护着我,但实际上,那都是表演给别人,还有他自己看的,他从来没有停止过打我……”
将自己的伤疤揭开,让里头的模糊血肉展示在众人面前的滋味,并不好受,但是向春回想着过往这几年的日子,她终于还是彻底认清了,吕平,以及吕家,都对她不好,十分不好。
向家人彻彻底底地震惊了,他们是在没有想到,向春的身上竟然藏着这么多的伤。
堂屋里一片安静,良久以后,猛然爆发出一声抑制不住的哭泣。
第71章 瓜瓜瓜呱呱呱瓜“哎呀这一脚!这一脚……
向遥自见到向春主动说话开始,就保持了沉默,双臂环胸,看着堂屋内所有人的神色。
她知道,有些路,是不能完全由别人代替着走的。
而向春,终归得她自己萌生反抗的意识,自己立起来才行。
她很欣慰向春没有退缩,真的鼓起勇气站了起来。
她也愿意站在向春的背后,充当她一个坚实的后盾。
她希望向春能真真正正地意识到,她可以反抗这种家庭暴力,她可以在自己曾经觉得无望的人生中,过得十分的好。
周爱华流着眼泪,拉着向春的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泪水坠到地上,将泥土的地面晕染得更加深色,一如一个母亲内心更加深刻的痛苦。
吕平见着众人脸上的怒火,终于不敢再沉默
下去了。他担心自己再不说话,很快就就会被这股怒火给淹没。
他讪讪地说道:“这个……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就是每次都气急了,所以下手重了些……”
没有人说话。
周爱华沉闷的哽咽声如同葬礼上唱夜歌子的手艺人,带来的是沉重的哀戚,也是对现状的无可奈何。
而在这份寂静中,向春的神色越来越失望,吕平则像是意会到了什么,脸色反而变得好看了起来。
他去拉向春的手,嘴里说着温柔的话:“小春,对不起,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咱们好好过日子,行吗?”
向春的目光移向她娘,却见她娘低垂着头不看自己。
她又看向她娘身边的其他人,其他人倒是都在看着她,但那一双双眼睛中,竟然没有一双,是她所期待的神色。
向春倏尔弯唇一笑,笑中带着泪水。
她将吕平的手狠狠一甩,疾言厉色:“不行,我不原谅你。”
吕平表情一滞,暗地里咬了咬牙,双膝一曲,竟跪在了向春的身前。
在场的人都惊了,显然没有想到了吕平一个男人,居然说跪就跪。
张菊花更是指挥着儿女媳妇们去拦:“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你们还不赶紧将小平给拉起来,这像什么样子!”
向春冷冷地看着吕平用双手抱着她的腿,一双眼睛仿佛受了极大委屈,又下定了无比坚定的决心似的,不由得笑出了声来。
“你们不知道吧,”她抬起头,环视了一圈众人,语气轻飘飘的,“每次他打完我,都会用这一招呢,从最开始抱着我哄,说再也不会这样了,到后来跪在地上扇自己耳光,说他要是再打我他就去死。”
“你们看啊,他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吗?而我,早已经在他的拳脚之下,死过一次又一次了。”
一片寂静中,张菊花觉得自己作为一家之主,总得说点什么。
她想了想,指着向根生和周爱华:“你们两个咋跟个木头一样,直楞楞得杵在这里,当爹娘的也不知道劝一劝!这家家都有难念的经,何至于在过节的时候扯皮!”
向根生眼眶红红的,吸了一下鼻子,拳头握得死紧,先前一直没有说话,现在听了张菊花的话,不由得嗫嚅了两下:“他,他打小春。”
张菊花眼睛一瞪,正准备骂大儿子,向银柳就自忖自己是这一辈年纪最大的大姐,朝着向根生两口子说道:
“根生呐,本来这小两口就闹得不可开交了,你咋还火上浇那么油嘞!你跟爱华好好劝劝啊,还要不要过日子了。”
向根生脸颊上的肌肉颤抖了两下,嘴巴嚅动一番,看向周爱华,没有说话了。
周爱华捏着衣角,眼眶中的泪意还在闪着光。
她想了想,看着向春:“小春啊,吕平都这样求你原谅了,今天又有了咱们的见证,以后肯定是不会再打你了,你就、你就……呜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