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但骑虎难下,这会儿她已经被架在了这里,不看也得看了,于是梗着脖子嚷嚷:“看就看!我倒要看看,这寡妇家是藏过多少男人!”
张寡妇家是两间土胚房,进屋就是堂屋,左边是一个窄小昏暗的房间,后头还有个用棚子搭的厨房和茅厕,看着简陋,但处处整洁。
她三岁的娃儿向铁蛋,这会儿正光着个屁股坐在门口的地上玩,乍然见来了这么多大人,吓得眼含泪花,直啃脏兮兮的手指头。
张寡妇站在屋檐下,看着摩拳擦掌满脸兴奋的众人:“你们待会儿看清楚,那根房梁,中间有裂痕,袁队长检查了之后,说随时都有可能断掉,怕断了砸到人,所以给弄了几根直溜的木头先绑住了。”
她面上没有多少表情,更多的是麻木,但言语不急不缓,叫人听了就觉得可信。
但当李香桂站在人群最前头,正准备抬脚进屋的时候,张寡妇又直直地盯着她,说道:“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确实是这样,你必须得当着所有人的面,还我清白,给我道歉,也给我死去的男人道歉!”
这话一出,人群攒动间,又是一阵唏嘘。
是啊,这张寡妇,年纪轻轻就死了男人,带着娃艰难地活着,一年到头至少一半的日子都在忍饥挨饿,挺的不就是那口气?
她要个道歉,那不是应该的?
于是所有人都目光灼灼地看向李香桂。
李香桂今天不是头一次被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了,但前头她是问心无愧,只顾着将事情给闹大,让袁大山跟张寡妇吃一把狠的,现在她却有点不敢抬脚了。
今天要是真冤枉了张寡妇,她这张脸面,是真的没法要了。
但眼下这么多人都等着看热闹,这个台阶,她是不上也得上了,于是抹了把脸,狠狠瞪了一眼张寡妇:“行,看就看!你俩要真没偷人,我李香桂不孬,道歉就道歉,但我话就撂在这儿,你们要是真搅和了,那从今往后,你们这对狗男女绝对没好日子过!”
张寡妇将一脸惶然的铁蛋拉了起来放到一边,当先进了屋子,不再说话。
众人跟着进去,果然一眼就看到了修好的房梁。
那房梁还是好多年前建房子的时候架的,早就失了原本的颜色,这也跟新绑上的木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李香桂直直地盯着房顶,好半天没说话。
向遥并没有同大家一起盯着那房梁,她一早便看了一眼,收回了视线,想了想,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扯了扯站在人们后头的铁蛋的衣领,不动声色地塞给他一小把花生。
铁蛋不明白大人们这是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莫名其妙就收到了这个姐姐一把花生,吸了吸鼻涕顿时就眉开眼笑,高兴得要说话。
向遥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嘘!安静,乖。”
铁蛋点点头,乖乖地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珠子,听话地闭上了小嘴,开始用牙啃花生壳。
小孩儿手指头黑漆漆、泥乎乎的,用小乳牙努力啃花生的时候,口水从嘴角淌了下来,看得向遥忍不住皱了眉头,强迫自己转移目光,重新瞅向风暴中心。
李香桂嘴巴张了又张,看着那房梁不说话,看热闹的人们倒是着急了。
“咋不说话了啊,咱还要回家吃饭了!累了半上午了!”
“就是啊,大山媳妇不会是扯不下脸面吧,刚才那话说得那么满,可是她自己造的。”
“我就说张寡妇平时老老实实的只晓得埋头干活,不会偷汉子吧,你们还不信嘞!”
“嘁,要我看,这就是李香桂仗着人家家里没男人,可劲儿欺负,就他们家那样,还当队长哩,我看得换人!”
围在张寡妇家的人头黑压压的,这会儿齐齐甩唾沫星子,可不会顾着谁的脸面,声音都不小。
李香桂听着这些话,脸上火辣辣的,眼珠子转来转去,道歉的话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就在大家耐心即将告罄的时候,她突然脚步往旁边一转。
众人以为她是要走到张寡妇面前道歉了,纷纷摆好了架势等着看本次热闹的最后一个环节。
结果李香桂却是不知道看到了什么,直直往堂屋角落里走去。
在众多眼睛的追随下,她站定在放在角落的米缸前,揪了揪从缸口露出来的一环草绳,随后猛地掀开了米缸的盖子,探头朝里头看了两眼。
再回过头来的时候,李香桂的神色又恢复了之前的凶狠尖刻。
“好哇好哇,你们以为弄个什么修房梁的借口,就能忽悠住我了?”她指着米缸疾言厉色,“你说说,你家穷得连瓦片都补不起,哪里来这么一大缸子的米?”
紧接着,她又拎住刚刚看见的那环草绳,高高举起一块黑乎乎的东西:“还有这么大一块腊肉,是哪儿来的?不是你偷汉子得来的?你吃得起肉?”
什么?一大缸子的米?还有腊肉?
这下所有人的目光都不一样了。
虽然正在双抢,每天都收割、晾晒金灿灿的稻米,但是还没有交公粮,粮食都还没分到每户手里呢。
张寡妇家穷得布贴布,是大队里过得最窘迫的一家,年年要赊欠工分来换粮,她哪里来这么多米?
大家都一起挨穷,她咋有那么一大块腊肉?
第3章 瓜瓜瓜头七那天穿过来的。
张寡妇遭她质问,又被这么多双目光一盯,不由得眼神一闪,却紧抿着唇,不肯解释。
当即就有人忿忿不平起来:“我们家还在吃菜叶团子饭呢,也就这几天双抢,队里才杀了一头猪,一人才分到几片肉吃,她哪里来的这么多粮和肉?”
“呵呵,我还以为这张寡妇是真的清清白白呢,亏我刚刚还为她说
话,原来啊,什么修房梁,都是给丑事遮羞的幌子哩!”
“这袁大山也真不是个东西,这么好的腊肉,他不给家里婆娘子女吃,竟然送了姘头!”
袁大山脸色奇差,大手狠狠往土坯墙上一拍:“够了!瞎咧咧什么!这不是我送的!”
见众人被他这一下动静给震慑到,他看向李香桂:“咱家有多少粮食多少肉,你难道不清楚?我要能从中拿出一点出去,你能不发现?这就是人家自己的,你在这里胡搅蛮缠什么!”
李香桂刚被米和肉冲昏了头脑,这会儿被这么一说,立马反应过来,还真是这样。
袁家自从闹了几次之后,现在是分粮不分家,她跟袁大山这一房的粮食,都掌握在她手里呢,要是少了这么多,她能不晓得?
但她既然发现了张寡妇这么一个错处,当然不肯轻易妥协,于是说道:“哼,谁说她只能偷你一个人了,这不是我家的,也是别人家的,反正不可能是她自己的。谁晓得咱们整个大队,有多少男人跟她搅和在一起了!”
这话一说出来,可就跟水滴进了热油里一样,瞬间炸开锅了。
要知道,张寡妇这人长得好。
众所周知,在这种乡下地方,长得好的寡妇,桃色新闻一年到头都少不了,大队里也有不少媳妇都暗暗警惕着张寡妇呢。
这下好了,本来还只是袁大山一家子的事情,现在被李香桂这么一说,变成全大队的事情了!
当即就有不少妇女开始回忆,自家的粮和米是不是有不对劲,但有的人家里还是公婆当家,根本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更甚者,还有人立马就扯着自家男人的耳朵走到外边角落里逼问:“说,你是不是跟张寡妇有一腿?有没有把自家的吃食给人家?”
李香桂见张寡妇不说话,脸上越发得意。
她现在的目的已经不是单单找张寡妇的麻烦了,而是要搅翻张寡妇的家,让整个生产队的人都知道,这个张寡妇,是个水性杨花的破鞋!
小铁蛋感知到大人们之间的紧张氛围,花生也不敢嗑了,站起来一个劲地往他娘边上钻。
小小的人儿从一条条大腿的夹缝中来到张寡妇的身边,拉着她的衣角,怯怯地喊道:“娘,我怕。”
张寡妇到底承受不了这么多双质疑的目光,见儿子满脸害怕,她含着泪,终于开口说道:“你们也别猜了,我说还不行么?”
她麻木的脸上多了一丝凄苦,声音几番哽咽:“这粮食和肉,都是我娘家大哥五六天前趁夜背过来的,我娘家日子也不好过,这都是怕我们娘俩饿死,瞒着我大嫂送过来的。”
她这么一说,顿时就有人理解了。
这嫁出去的女儿要从娘家掏粮食,条件好点的倒无所谓,但张寡妇娘家也穷得很,张寡妇这边多拿一点,他们那边就要少吃了一点,要是给她嫂子晓得了,怕是也得在家里闹个天翻地覆。
这事情一经说出口,必定就会传出去,搁谁谁不会先选择闷声掩饰了?
别说张寡妇,就是大家伙儿自己,谁家要是得了什么吃的,哪个不是把门关得紧紧的,藏了又藏,谁打听也不吭气,还会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