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挽歌 第916节

  颜杲卿是颜真卿的族弟,他如何会不知道类似的事情呢?
  “方清,恕我直言,这样的事情,对你谋朝篡位没有什么帮助。难道你以为开公学,教授百姓识字,他们就会对你感恩戴德。你篡位的时候,他们就会发自内心支持你吗?”
  颜杲卿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方重勇询问道。他现在是真不懂,这位已经掌控了军政大权的“方大帅”,到底想折腾出个什么花样来。
  “那不关你事,你就说这件事能不能办吧。”
  方重勇摆了摆手,懒得跟颜杲卿争辩什么“有用”或者“没用”。
  类似的话其实严庄早就说过,不要指望百姓对你“感恩”什么的,让他们吃饱饭才是硬道理。
  “能办。”
  颜杲卿点点头道。
  汉字由繁化简,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因为大部分汉字都是由偏旁加主体组成的,先把偏旁简化,汉字就简化了一大半。况且简化汉字本身就是有传统有规律的,只不过以前仅仅是在书法圈子里面流传,没有系统性的提炼而已。
  方重勇说的事情,说大不算大,跟篡位什么的一点关系也扯不上。
  但说小也是真的不小,让百姓识字,这是前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颜杲卿一时间有点看不透方重勇这个人了。
  “方清,为什么你就不能放弃篡位的想法呢?现在只有颖王有匡扶天下的能力,永王是什么人,相信你也知道。正因为他弱他蠢,所以你才扶持他。
  若是你现在扶持颖王,这天下三到五年就能太平,当皇帝,对你来说就那么重要吗?”
  颜杲卿劝说方重勇道。
  他觉得有点惋惜,因为无论是方有德也好,还是方清也好,都是国之栋梁,跟反贼扯不上关系。
  可是现在……颜杲卿有点害怕,因为他发现,方清是个能成大事的人。
  汴州这里方方面面的东西,颜杲卿都看得真切,他眼睛不瞎。
  正因为这样,他才觉得可惜。绝顶的大才是个反贼,这能不惋惜么?更何况对方还在挟天子以令诸侯!
  “不懂的事情,就不用多问了,因为说了你也不懂。
  你就说这件事能不能办吧?
  能办就速办,然后你回善缘山庄,教那些读过书的劳改人员认简体字。
  这些人认完字以后,本相会让他们当中学问好的,出来教授百姓认字。”
  方重勇面色淡然说道,不想跟颜杲卿废话了。
  “能办,而且好办。”
  颜杲卿点点头说道。
  他在善缘山庄里面的这段时间,也想了很多问题。那边住宿条件还可以,也没什么人虐待他们,只不过什么事情都要自己处理。
  自己洗衣,自己种地,自己打扫,自己做饭,自己人监督自己人。
  要么杀,要么放,要么关起来。以前大家都是这个规矩。
  但是让犯人种地织布,那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善缘山庄内地主老财们对方清的恨,颜杲卿感觉,其实没有那么重,他们就是想出去。
  “那行,你自己看着办吧,本相不强求。你不行,本相就换人做,也是一样的。”
  说完,方重勇便让张光晟将颜杲卿带走了。
  “真是累啊!”
  方重勇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从寿春返回后,他便一刻都没有休息,立刻张罗普及识字的事情。善缘山庄里面的劳改犯,其实就是很好的人力资源。
  不用花钱养着,文化水平高,还是“劳改犯”。不把这些人利用起来,方重勇觉得简直对不起前世的九年义务教育。
  当然了,“识字五百”的意义,严庄等人,其实都是非常不理解。
  这也是历史惯性的强大。
  泥腿子们,耕田的而已,再加上那些小商小贩的,他们要识字做什么?
  旧有的观念,转变过来很难。
  方重勇麾下很多人都是觉得多此一举。
  是啊,为什么呢?
  严庄问得不错。
  只不过方重勇有自己的答案,他坚信自己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那边,这一次,方重勇就是少数人。
  唐代的造纸术,雕版印刷术,已经普及,而且效率还在不断提高。知识的传播速度,也在加快。
  开启民智的时代,已经到来了。文明加速的时代,也悄然而至。
  这是新的机遇,也是新的挑战。
  文化的高速发展就像是一场战争,而不识字的人就好比手无寸铁的民夫。
  让他们识字五百,等同于给了他们一根木棍,让他们在这个残酷的“战场”上,不至于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能识字五百,就很容易在实践中将不会的字慢慢认全,会轻松的达到识字一千,甚至是识字两千。
  会读会认了,有条件的家庭如果要学写字,就会比从前的门槛低很多。
  一个民族,如果它的大部分成员都是文盲,那么这个民族还有什么未来可言呢?
  站在帝王的角度,或许提高识字率并不迫切,甚至完全没有意义。
  然而站在民族的角度看,这是漫漫前程中小小的一步,但它可能也是最重要的一步!
  将平民教育推广开来,然后星火传承,这件事本身,便是最大的意义。
  不用再去找什么其他的理由。
  想要超越固有的天花板,普及平民教育,是必由之选。或迟或早,都要走上这条路。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
  看着颜杲卿离去的背影,方重勇喃喃自语道。
  ……
  “卖鱼咯,早上河里刚刚捞上来的鱼啊!”
  “蒸糕,卖蒸糕,刚出锅的蒸糕。”
  “换盐引咯,高价换盐引!”
  沿着运河边,到处都是商铺,人来如梭,络绎不绝。
  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道士,饶有兴致的四处观摩,时不时的点点头,面带微笑又不说话。
  他是李泌,自从上次长安城破后,便离开了关中,四处“云游”。
  之前,除了关中以外,他已经去过了灵州、河东、河北,本打算去荆襄找颜真卿,但忍不住还是先来到汴州,暗暗观察民情。
  李泌走到一个卖胡饼的中年人那边,眼睛盯着烤炉里的胡饼,那里正散发着芝麻的香气。
  “店家,这汴州挺繁华的呀。买两个胡饼。”
  李泌不以为意的问道,将几枚开元通宝递给对方。
  “哟,这钱咱可不能收。您还是先去官府的票号,把铜钱变成盐引再来说吧。”
  中年人连忙摆手,表示拒绝。
  “汴州不能用铜钱?”
  李泌大吃一惊。
  “那可不是么,得先去兑换盐引。我跟你说啊,在汴州,没有盐引,盐价是正常的十倍!
  您这小额兑换没事,钱多了啊,还要预约!”
  胡饼商贩略有些得意的说道。
  汴州别的不说,用盐引买低价盐,那真是可以省不少钱。旁边收盐引的,就是二道贩子,打算把盐卖到河北的。
  “不愧是他。”
  李泌微微点头说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他终于明白关中与河北的盐税,为什么总是收不上去了。
  “客官,这胡饼您是买还是不买呢?”
  卖胡饼的中年人有些不耐烦的问道。
  “不买了,谢谢。”
  李泌轻轻摆手,淡然说道,然后慢慢走开了。
  身后的商贩用汴州家乡话,对着他的背影骂骂咧咧了几句,随即继续招呼新客人。
  “让一让,让一让!”
  一队孔武有力,肌肉发达的挑夫,挑着货往县城的方向走去,脚步生风。一行人至少十多个,似乎都是为了同一批货。
  沿途的行人纷纷避让,将道路让给这些人。
  李泌也不得不躲到一旁,暂避锋芒。
  等这些人走后,道路上又变成了闲散而颇有市井气息的模样。叫卖的,讨价还价的,找零的,甚至吵架的,形形色色的人,好一副人间百态啊。
  走进开封城,李泌惊讶的发现,没有人收“人头税”,城门口也不收过关的“货物税”。挑着担子进出城的挑夫有许多,大家都是各忙各的,走得飞快。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这里的话,那就是“松弛”。
  繁荣,而且松弛。
  虽然规模小太多,却有着当年盛唐时长安城内的那种状态。
  “颜真卿可要吃苦头了。”
  李泌摇了摇头,轻笑一声。
  开封城不大,但是都经过了整修,拆除了坊墙,重新布置了屋舍,看起来有些拥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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