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徐妙容还是不想理他。
  可,不争气的眼泪,从嘴角流了下来。
  她点头,就是不吹那蒲公英,却是摇手摇铃一样,胡乱摇了蒲公英几下。摇完,她侧过头,目光落在某处。
  眼眸一动,她上前,又示意朱楹上前。
  结果朱楹不动。
  没办法,她只得回过身,面带微笑,实际很想刀了对方的一把拉着朱楹的手,把人拽了过来。
  瞅准了一个间隙,她将朱楹的手塞到了酢浆草深处。
  噼里啪啦。
  酢浆草的种子全部炸开了。
  朱楹的目光微微动了动,只他的手,纹丝不动。手背上,是酢浆草弹射开来的种子,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余温。
  而她早已在将他的手塞下去的时候,快速躲开了。
  “很好玩。”
  无事人般收回了手,他评价了一句。
  徐妙容撇嘴,心道,怎么没炸死你呢。她在报复他,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报复他。可能是因为,他想让她玩幼稚的吹蒲公英游戏,而她想让他知道,幼稚和成熟有壁,她才没有那么幼稚。
  气氛莫名间,忽然听到朱瞻基“咦”了一声,“咦”完,他又惊喜道:“二小,你怎么也在这里?”
  二小?
  徐妙容有些诧异,忙朝着朱瞻基看去。
  这一看,便看到一个比朱瞻基略高了半个头的小男孩。估摸着二小可能就是这小男孩的名字,虽不知道朱瞻基何时认识了对方,她还是上前,问了一句:“基儿,你有新朋友了?”
  “嗯。”
  朱瞻基点头,眼睛亮晶晶的,“他叫二小,是我新认识的朋友。我和他已经成为朋友,整整五天了!”
  小朋友的脸上满是知足与快乐,徐妙容心道:五天,那可真是……一段好长好长的友谊啊。
  五天前,她才开始游山玩水。朱瞻基认识对方,也不奇怪。
  毕竟自出来以后,她便没刻意拘着朱瞻基。又有王府的护卫和暗卫跟着,是以她放心大胆地由着朱瞻基在驿馆附近玩耍。
  想来朱瞻基就是在驿馆外认识二小的吧。
  正这般想着,便听得朱瞻基道:“上回我同四姨奶奶提过二小,四姨奶奶还记得吗?”
  徐妙容:……
  不记得了。
  不是她不想记,实在是朱瞻基同她说的太多了!看到没见过的花花草草,回来同她说,学了几句乡野俗语,回来同她说,见到旁人吵架互相往对方身上扔泥巴,还回来同她说。
  她要记的,实在太多了。这不,一不留神,就听漏了。
  她没好意思开口,朱瞻基却也没再追问下去的意思。他好像开心极了,看着二小,献宝一样噼里啪啦说了好多话。
  “四姨奶奶,二小可厉害了,他会种菜,会抓鱼,还会捉虫子,搓草绳。”
  “对了,他还会编蚂蚱,用芦苇叶编的蚂蚱,可好看了。上次他还给我编了一个呢。”
  “还有,他力气可大了。有一回,有人想偷他抓的鱼,他拿起耙子,就把那人打跑了。”
  ……
  朱瞻基还在兴奋介绍自己的小伙伴,小伙伴却隐约有点不好意思。
  “小谢,别说了。”
  二小悄悄扯了扯朱瞻基的衣裳。
  他觉得,脸上好像有点烫烫的。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的琐碎小事,此时从小谢的嘴里说出来,不知怎的,却叫他有些赧然。
  面前这两位谪仙人一样的人物,让他更觉无措。他以为,娄知县和陈家老爷,已经很有威严了。可,眼前这位言辞不多的贵人,却比他们更有威严。
  不,他比他们更高贵。他是不怒自威,气质如画的,娄知县和陈家老爷,给他提鞋都不配。
  还有贵人身边的另一位贵人,她……她比画上的仙女还要好看。小谢说,她是四姨奶奶,小谢……
  忽然想起来,他好像一直忘了问,小谢的身份。
  原先他只当,小谢是邻县哪家富户的子孙,可现在越看,他越觉得,不像。
  “小谢,你还没告诉我,你是从哪……”
  一句“来的”还没说出口,耳畔忽有沙沙声响起。二小蹙眉,定定地盯着草丛某处,才要说话,便见不知哪来两把长刀,径直刺向草丛。
  “什么人?!”
  不知是谁暴喝了一声。
  二小浑身一颤,下一瞬,便见邻居胡二两被人毫不怜惜地从草丛里拽出来了。拽出来的时候,他脖子上还架着两把刀。
  “王爷王妃饶命啊!小的不是有意躲藏的,不不,小的不是躲你们的,小的是……是躲他……他他他的。”
  胡二两面如菜色,抖如筛糠,手指的,却是二小。
  “王爷王妃?”
  二小惊呆了。
  不敢置信地看着徐妙容和朱楹,又不敢置信地看着朱瞻基。
  “小谢……”
  他说。
  后头要说什么,却又没说了,他垂下了头。
  “二小?”
  朱瞻基想说话,胡二两的声音却盖过了他:“王爷王妃饶命啊,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小的只是想回家,怕从大路回去,被他父子两个打,所以才抄小路想偷偷溜回去的。”
  “你家就在这旁边?”
  朱楹并不叫人放开对他的钳制,他的语气依然淡淡的,“他们为什么打你?”
  回王爷的话。”
  胡二两面上讪讪的,先哆嗦着手指了某处,而后才道:“小的的家,就在那里。至于他们为什么打小的,呃……这个……因为……因为小的欠了他们的钱。”
  “放屁!胡二两,明明是你偷了我家的东西!”
  二小实在憋不住了,骂了一句,又急急住了口。刚才,他好像……说了粗话。紧紧地攥着自己的衣角,攥紧了,又松开,他还是气不过。
  干脆啐了胡二两一口,大骂:“胡二两,你个没皮没脸的东西,成日里偷鸡摸狗,也不害臊。早晚有一天,陈老太爷把你赶出去!”
  “小兔崽子,你嘴里喷什么粪呢?你过来,看我不一鞋底子拍死你!”
  胡二两也被撩出来火了,反啐了一口,他又骂:“老子这就去问问王铁牛,教的什么儿子!”
  王铁牛。
  胡……二两。
  陈老太爷。
  徐妙容的眼皮子颤了一下,她看向还在嚷嚷的胡二两,开口:“闭嘴。”
  然后胡二两就刹车闭嘴了。
  她又看向同样不痛快的二小,问:“你爹叫王铁牛?”
  “嗯。”
  二小仍然垂了头,小声回了一句。
  “所以你叫......”
  “我叫王二小。”
  徐妙容:……
  “好名字。”
  她由衷地感叹了一句,看一眼方才胡二两遥指的所谓自家房子,问:“那么你呢,你到底姓陈,还是姓胡?”
  没猜错的话,眼前这一大一小,一胡一王,正是接风宴上讨债事件的主人公。可,讨钱的的确叫王铁牛,被讨钱的,她明明记得,叫陈二两。
  所以胡二两是怎么回事?
  她看着胡二两,胡二两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小的……小的改姓了。”
  “呸!”
  王二小又啐了一口。
  胡二两想骂人,可刀还在脖子上架着,安王两口子又还在,他不敢发疯,便咬了自己的舌头一口,而后小声道:“小的本来姓胡,后来家中老母病逝,小的不善经营,不会种田,险些饿死。陈老太爷心善,给了小的机会,买下了小的的田产,又让小的进府里做事,小的才改了姓。”
  “进陈家做下人,还要改姓吗?”
  徐妙容有些狐疑。
  此间并没有哪条律令规定,当下人就必须得改主家的姓。陈老太爷是个大善人,她不信他会逼着人改姓。
  “改了姓,比不改姓拿的月钱高。”
  胡二两小声嘀咕了一句。
  嘀咕完,又道:“再说了,陈老太爷于小的,有再造之恩,小的改姓,也是投桃报李。”
  “既是如此,你已是陈家的下人,为何不住在陈家?”
  徐妙容又问了一句。
  她记得,方才胡二两指着前方某户人家的烟囱一角,说那是他的家。都卖身卖名字给人家了,怎么房子还留着?
  “这事啊,说来话长。”
  胡二两叹了一口气,面上忽然浮现出一丝悲伤来,“小的一出生,就死了爹,是小的的娘一手将小的拉扯大的。小的和娘孤儿寡母两个,就在这间屋子里清贫过活。自小的的娘去后,小的日日以泪洗面。虽进了陈家当下人,可心中,实在难过。陈老太爷体恤小的一番仁孝之心,便特意准了小的,还住在原处,只每日里,去陈家点卯做事便是。”
  “你……”
  徐妙容欲言又止。
  真是好一个仁孝的大儿啊!
  因为感激陈老太爷,所以改了陈姓。因为难忘母亲,所以仍住在原处。可,母亲的养育之恩,不比陈老太爷的施以援手,更深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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