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徐妙容反驳:“现行的《三国演义》粗制滥造了?”
  “这个嘛。”
  王宁没好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新书刊印,自是处处稳妥。可天长日久,谁能说得清以后呢。”
  不等徐妙容回话,他又道:“前朝废贤失政,官私不分,致使精品书从宫里流出,而后民间盗版横行,淫邪之书满天飞。而今,陛下拨乱反正,正是该正本清源,收拢民间刊刻之风的时候,如何能听之任之,顺水推舟?”
  徐妙容直想翻白眼。
  她寻思,这话,竟然真是从人嘴里说出来的?因为民间刊刻的弊端,就干脆一刀切,这不明摆着,是无能吗?
  不想听王宁选择性失明叭叭叭个不停,也不想看王宁不敢怼决策人朱棣,一边揪着自己不放一边又明里暗里拍朱棣马屁,她启唇:“永春侯。”
  唤了王宁一声,单刀直入,直奔主题:“你是想说,而今的大明坊刻,百弊丛生?”
  “对。”
  王宁点头,刚说了一句“坊刻不好,理应”,便听得——
  “你如果觉得大明坊刻不好,你就该去建设它,而不是指责它。你看到邪书□□满天飞,你就该从你做起,抵制邪书□□。你觉得民间盗版横行,你就该去打击盗版,而不是一刀全切。要记住,你所站立的地方,正是你的大明。你怎么样,大明便怎么样。你若光明,大明各行各业,便不会黑暗。”
  王宁:?
  啥玩意?
  脑子好像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他想说话,却有一个黑影狼一样窜到了他面前。那“狼”声嘶力竭,高喊:“解学士,给我笔!”
  他:……
  怔怔地看着一把拿过解缙递来的笔,在纸上奋笔疾书的杨荣,他脑海里冒出一个声音:你该去建设它,而不是指责它。
  建设。
  指责。
  他忽然打了一个冷颤。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他他他,他什么时候指责“它”了,哦,他是指责“它”了,可他含沙射影,想指责的,明明是徐妙容!
  还有,什么叫你若光明,大明各行各业便不会黑暗。他不光明吗?
  他哪里不光明了?
  “我……”
  “你……”
  他突然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咳咳。
  是朱棣咳了两声。
  “王宁啊。”
  朱棣甚至贴心地喊了他的全名,喊完,又说:“记住了,你若光明,大明各行各业,便不会黑暗。少一点指责,多去,做一点建设吧。”
  王宁:噗。
  噗的是他心头的老血。
  徐妙容:噗。
  噗的是她差点暴露出来的笑。
  “大家都吃菜……吃菜吧,待会还有杂耍,灯谜,别耽搁时间了。”
  朱棣打了圆场。
  徐妙容怀疑,他其实是故意的。早不开口晚不开口,偏偏等着她把王宁怼的哑口无言才开口。他跟王宁,有仇吧。
  心中有一个大大的问号,在场诸人却因着这句“吃菜”,自觉动起来了。然而虽然大家都装的若无其事,可徐妙容知道,每个人内心都不平静。
  她也不理会,旁若无人地吃完了一碗粉汤。而后,躲着杨荣几个那炽热的近乎盲目崇拜的眼神,她挤到人堆里看灯去了。
  元宵佳节,正是赏灯之时。
  此时的灯会,已经有了后期鳌山灯会的基本雏形。楮练灯、鱼皮灯、羊皮灯、纱帛灯……缀的宫里如白昼,又有箫鼓声不绝于耳。
  看了一会,她有些审美疲劳。
  “你不喜欢看灯?”
  “二十二弟妹,我敬你一杯。”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她回头,见是朱楹和朱椿。
  第72章 今晚的月亮,真美啊
  “你们……”
  徐妙容不知道先回答谁。
  朱椿却抢先一步, 奉上一个酒杯,而后道:“这杯酒,我敬你。”
  徐妙容有点迷茫。
  为什么要敬她?
  “因为刚才那段话。”
  朱椿像是知道她的疑惑, 回了一句,又道:“二十二弟妹,你说的没错, 我所站立的地方,正是我的大明。我怎么样, 大明就怎么样。”
  别……吧。
  徐妙容莫名打了个冷颤, 她想到了,那首《临江仙》。
  上次朱椿就是被《临江仙》所震撼,对她盲从, 之后真相大白, 他脱粉回踩。现在又来这一出, 她真的怕了。
  下意识地想开口,劝人清醒些。
  朱椿却拿起手头另一杯酒,一饮而尽。
  “上次忘了同你说一声, 对不起。二十二弟妹, 你没错, 是我先入为主,一叶障目了。我不该对你冷嘲热讽, 也不该同你置气。”
  “五哥说得对, 我脑子被驴踢了,你明明没有说过那些手稿是你写的, 我却认定你欺骗了我。这是我的问题, 不是你的问题。”
  “那天在宫门口,我本来是想给你道歉的, 可我没好意思开口。刚才听到你说,我若光明,大明才不会黑暗,我才意识到,我的心,不够敞亮,我应该,再光明一点。”
  你现在就挺光明的。
  徐妙容的心情有些微妙,她已经数过了,每说一句,朱椿就喝了一杯酒。这几句话说完,他已经喝了三杯酒。
  三杯酒,有点……沉重啊。
  她知道朱椿说的是送行宴结束那天。那天,在宫门口,朱椿突然跟她搭话,当时她吓了一跳,还以为他又要对着自己激情输出。
  可最后,他莫名又别扭,别扭又丝滑地,把一纸读后感塞到了她手上。
  现在那读后感还在平山堂里放着呢。
  可她什么动作都不敢有,前车之鉴,她不予置评,不做处理。她不动,秉持着“以不变应万变”的想法,该干嘛就干嘛。
  朱椿今日,倒又主动找上来了。看一眼亦步亦趋捧着酒壶跟着的蓝氏,她眸光一动。不是说宫宴上大家都好生打扮,生怕被别人比下去吗?蓝氏手腕上挎着的布口袋是怎么回事?这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这个。”
  蓝氏见她看着那口袋,撇了撇嘴,又指了指朱椿,说:“他喜欢。”
  他喜欢。
  果然很纯粹的原因。
  徐妙容心中看不见的石头,忽然就落地了。那口袋,就是她之前送给朱椿的赔礼,上面绣了“海天万里游”几个字。
  朱椿毫不在意旁人目光的把它带到了宫里,可见,他是真的喜欢。
  “蜀王兄的诗写得真好啊。”
  她夸了一句。
  朱椿忽然有些不好意思。
  “五哥说,还有进步的余地。”
  他还是很谦虚。
  不提朱橚,徐妙容险些忘了这个好大徒。一提朱橚,她忽然想起来,刚才朱椿提到,“五哥说得对”。所以朱橚背着她劝人了?
  “五哥劝你了?”
  她问朱椿。
  朱椿点头,“就你来送赔礼的那次。”
  徐妙容了然,那次她的确跟朱橚前后脚进了蜀王府。也是在那次,朱橚得知了要被朱棣撵回开封的噩耗。
  突然有些好奇,好大徒是怎么劝人的。毕竟当时的朱椿,就跟个大犟种似的,油盐不入。
  “他怎么劝你的?”
  “他……”
  朱椿突然沉默了。
  须臾,“用拳头劝的。”
  哈?
  徐妙容有种被砖头拍了脑袋的眩晕感,她想说点什么,却又本能地意识到,或许现在她该闭嘴。便乖觉地闭了嘴。
  原来那天朱橚红了脸又红了手,不是因为抬了东西,而是因为,打人了。
  心里头忽然有点暖暖的。
  这个好大徒,他人还怪好的。当然,暴力不可取。
  她适时沉默,蓝氏则意味深长地看了朱椿一眼。
  朱椿咳了一声,眼眶有点红。他不承认,是因为想到了那天哥哥给的巴掌,心酸才红的。他是喝了三杯酒,不胜酒力,眼睛才红的。
  可是,那天真的好丢脸。
  他已经是这么大的人了,朱橚,却对着他的屁股打。他不要面子吗?他是大人了,被打屁股,就不会疼吗?
  “喝酒吧,喝酒吧。”
  他强行为自己挽尊,又主动接过蓝氏手上的酒壶,给徐妙容斟满了。
  “二十二弟妹,我再敬你三杯,你若原谅我了,就喝下这三杯吧。”
  徐妙容的笑僵住了。
  她看着朱椿,朱椿却一脸纯粹,纯粹中又写满了倔强。那样子,好像是在说:不喝不是中国人。
  她心中天人交战。
  她想喝,真的,她很想喝。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不喝,能行吗?
  可,特殊时期,不巧了。为了女性健康,为了自己的身体,她不该喝。
  有些犯难。
  一只修长的手却忽然伸过来,从她手上拿走了那酒杯。
  “她不胜酒力,我帮她喝吧。”
  朱楹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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